第 30 章

    济生堂今儿没开铺面,大年三十了,为图吉利,除非是立马死人的病,否则没人上门抓药。
    别说是今天了,就是整个正月,人都照平时会少得多。
    前门已经贴好对联闩上了,看着有些冷清,后面却是热闹得很。
    济生堂里看店的伙计就是郝掌柜的孙儿,今年十五,叫郝彩头,郝彩头下面还有个妹子叫郝彩妹,今年才七岁。
    此时正厅里,郝彩妹正赖在哥哥身上让给当马骑,郝掌柜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在对帐本。对好后,有人送茶上来,那妇人朝外看了两眼,问,“这时候了,聂文怎么还没回来?”
    郝掌柜昨儿尝药又尝多了,弄得有点上火嘴角起泡,嗓子也跟着冒烟,喝两口茶压了压说,“带着飞龙它们一起出去的,估计鹿没那么容易猎到,八成就是遛狗去了,那不得多遛会儿?”
    “猎鹿?”
    “是,水生说是想要点鹿茸鹿血给那家的爹娘补补身子。”
    妇人哦了一声,低头沉思半晌,“他想得倒是周到,鹿茸那样的贵重药材要是从咱们店里拿回去,免不了被那家的爹娘盘问,这弄头活鹿回去,随便他怎么扯谎都行。”
    郝掌柜有些尴尬,“宁娘你也别多想,这么来看,那家对水生一定是不错的,否则他也不能想着报答。”
    妇人随意扒拉着手里的算盘珠子玩,“是,他不是说这些年连农活都很少抓吗,想到他没吃过什么大苦,我这心里还舒坦些。倒是聂文,还是不肯跟水生叫舅?”
    郝彩妹兄妹俩闹得撞了过来,郝掌柜一把将孙女抱过来,塞了个高梁糖在嘴里,又喊郝彩头去灶上帮忙,答道,“倒也不用强求,他们俩拢共就差九岁,又这么多年没见过面,怎么称呼也无所谓,反而我看着他们相处得跟兄弟似地更为融洽。”
    “那倒也是,”妇人点点头,“不叫舅也罢,省得再出了什么岔子。”
    郝彩妹嘴里吃着糖,用手去抓自己头上的小揪揪,听着大人们说话,忽然问,“宁伯娘,腊月里街上好几家娶媳妇呢,文哥哥什么时候娶呀,阿彩想吃喜糖~”
    宋青宁被小丫头逗笑了,又拿了两块糖塞到她手里,“你文哥哥见天就只会哄咱自家人,你见过他出去哄别家的姑娘么?不会哄人,谁肯嫁他?”
    阿彩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直抓头。
    这时门帘一掀,聂文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冲宋青宁叫了声娘,掏出几个松塔来给郝彩妹抱着,“去,找你哥给你烤了,把里面的松子弄出来吃,香着呢。”
    这么些年经历了大变故留在身边的郝伯一家子,早已在聂文以及宋青宁心中是家人般的存在,没有主仆之分了。所以无论走到哪儿,聂文都能想着给阿彩这个妹子带点新鲜玩意儿回来。
    喝了口热茶,宋青宁问儿子,“猎到没?”
    “没。”聂文长出了口气,“碰到沈水生他家里人了,他让我早点回,我就走了。”
    “撞见了?说什么了?”宋青宁拨拉算盘珠子的动作顿住,有些心急地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撞见他那个病秧子侄女了,她倒是没看到沈水生跟我在一起。”
    说到这儿,聂文脑子里就现出沈珍珠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来,那丫头的确如沈水生所说,长得是真好看,好看到她在他面前摔那么一个腚墩,他都能受累去给她拉起来。
    他摇摇头,心道一定是因为她是沈水生的便宜侄女,所以他才有了恻隐之心。
    话刚聊了两句,阿彩又抱着松塔跑回来传话说饭菜就好了,聂文扶着他娘往上座去,低声问了一句,“娘,你那上好的鹿胎膏还有多少?”
    宋青宁搭在儿子胳膊上的手一紧,斜睨他一眼,“你要那玩意干什么?”
    聂文咳了一声,耳尖竟有些发红,“沈水生让我跟你要的,说给他侄女吃。”
    原来是这样。
    宋青宁点点头,“还有许多,等吃过饭我包些出来放到铺子前面去,他再来让郝伯给他就成。”
    “不用不用。”聂文压着心虚大大咧咧地坐下,“给我就成,我再去猎鹿直接给他带回去。”
    沈水生只是谈到他家那小生意时不经意提到他侄女的毛病,人家可没让他聂文给弄鹿胎膏,要是交给郝伯,就要露馅了。
    宋青宁也就没多想。
    倒是郝伯心底起了疑问,却没敢说出来,就瞧着自家少爷今天不对劲:沈水生要是想给侄女弄鹿胎膏也应该找铺子要啊,怎么还找上聂文了?再说了,沈水生咋知道宋青宁那里有上好的鹿胎膏?
    嘿嘿,他们少爷怕不是心里藏事儿了吧。
    ……
    老沈家今年的年过得尤其好。
    往年桌上除了一盆加了许多酸菜的炖肉,一条鱼,几乎见不到别的荤腥,再看今年的饭桌,光是大菜就有六个!
    鲜锅兔,红烧肉,糖醋排骨,猪肘焖子,鸡肉炖粉条,还有一条羊酱焖草鱼!
    素菜也做了六个,每一个里面也都见肉丝,一家大小十五口,几乎相当于一人一盘菜,这放在原来,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道鲜锅兔是用菜油先炸再做的,因为是辣口,孩子们吃不了,就放到了爷们面前,一筷子下去又麻又辣,吃一口还想第二口,把几个男人吃得直喊痛快。
    “我看啊,咱珍珠就是太瘦了些拿不起大勺,不然上城里酒楼去,也得把大厨给挤走。”
    沈水生从来不吝表扬的话,一边吃一边把珍珠夸得都快没毛儿了。
    珍珠心里也高兴,但面上还算保持着平静,可王氏就不一样了,一张脸笑开了花,明摆着偏疼这个孙女儿。
    “老三你这算是说句人话,要是没珍珠,咱家能吃上这上好的年夜饭?”王氏吃了口红烧肉说。
    红烧肉珍珠原来做过,可这次她在里面又加了煮好的鸡蛋,为了入味鸡蛋上割了整齐的花刀,红亮亮的肉配着白生生的蛋,又好看又解馋。
    “那等攒够了钱,咱上镇上开个馆子去?”沈水生把筷子伸向那盘糖醋排骨。
    几个小的是最爱这道菜的,别的大人见了就一人尝了一块没再动筷子。可沈水生已经夹了第三块儿了,给几个小的吓得紧忙低头吃自己碗里的,想着吃完了就去再夹一块,生怕都让三叔给吃没了。
    王氏刚才还笑容满面呢,一听这话马上挂了霜,珍珠觉得,要不是这顿饭是年夜饭,或者要不是满桌都是大菜,王氏都得给桌子掀了。
    “老三你咋想一出是一出?还上镇上开馆子,俺看你是有俩糟钱不知道怎么得瑟好了吧?你能耐你去,珍珠不去,俺看你自己能开起来不?”
    沈水生自知嘴贱理亏了,可听王氏那话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一脸的保命要紧,“三叔,我不去,要去你去。”
    沈水生翻了珍珠一眼,觉得这侄女见风使舵的能耐见长,长得都没良心了。
    王氏一看珍珠站自己这边,这才又高兴了,张罗着让大家快吃饭,吃过了好分红利。
    一顿饭吃得个个满嘴留油,结果还没下饭桌,天上又飘了雪,一看那雪花片子,还不是场小雪。
    沈树和眯眼瞅瞅,拿过沈洪给点的烟袋抽了两口,脸上渐渐显出喜色来,“又来场好雪,明年该是个丰年。”
    珍珠给沏了壶茶,问就在堂屋聊还是去奶那屋。因为堂屋没炕,用炭盆还呛得慌,哪赶得上大炕热乎,众人就挪到了王氏屋里。
    珍珠又弄了瓜子糖块装盘拿过去了,也上了炕,偎在徐氏身边,扯了段红绳跟沈桃宝珠她们翻花绳。
    因为提到丰年,男人们就想起来村正前些日子给的消息,说是上头要出新策鼓励大家开荒,只要你开了一亩荒地种上了,不但这亩荒地不收税,你家原来的一亩田也跟着免税。
    这事儿争议很大,大部分村民不信上头会这么大方。
    像沈树和属于谨慎派,“咱村能种的地方都种上了,要想开荒就得上山,这又伐树又培土的,一亩地得投入进去不少,到时候万一上头说话不算数,不是裤子都赔掉了?”
    而沈水生属于激进派,“我倒觉得可以试试,朝廷那些官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点准头都没有?”
    王氏打开钱袋,将里面已经数过不知道多少回的钱又数了一回,听到这里问珍珠,“珍珠你看看这事能行不?”
    沈树和啧了一声,“这事你问她?她个女娃娃能懂啥?”
    王氏一瞪眼,“福星还用懂啥?她说啥可不就是啥!”
    珍珠边哄着妹妹们翻绳,边跟着听半天了,心里也有了谱,“爷,奶,要真让我说,我就说两句,我觉得开荒这事还是有行,就像三叔说的,朝廷可不是三岁小孩儿,再说了,推新策也不是咱这一个地方,要不让村正再给打听打听那些已经执行过了的,看看咋说?”
    王氏听完,把大腿一拍,“就这么定!”
    之后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把几个媳妇孩子招到自己身边来围围着,“快过来,分钱过年了。”
    这是每一年最最让人兴奋的活动项目,王氏这铺炕地方也没多大,男人就不往前凑了。
    往年没有其他收入,也没啥惊喜,一家分二百文就算多的。可今年不一样了,家里有了生意在,不管咋地都有个盼头。
    只见王氏已经将钱一百文一串提前串好了,先拿出三串来推到老大家张氏的面前:“这是你们的,三百文。老大和沈洪出去那么久没吃家里的饭,所以给你们多分一百文。”
    张氏嘴上说着谢谢娘,眼瞅着王氏跟前那一大堆铜板,心里又酸开了。
    王氏又给了徐氏三串,“这是你们的,也是三百文。”
    张氏把自己的钱紧紧抓在手里咦了一声,“娘,虽说我当大嫂的不应该跟妯娌们多计较,可这钱的事咱最好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弄明白点好,沈洪和他爹没在家吃,那老二可一直在家吃的,咋也给三百文。”
    就这伙食补助,哪怕补给老三家,也不该补给老二家啊。
    王氏就知道她得闹这出,横了她一眼,“老二家的做绣活,给公中多交了一百五六十文,她交上来是她的心,我还回去是我的意,这跟你没啥大关系。”
    张氏却咬着不放,“做私活交了公就是公中的,娘还给还回去这不对劲儿吧。”
    “哪里不对,要不你让你男人也交上来一百五六十文,然后我还你一百文?”
    张氏不吱声了,王氏冷笑两声,给老三家也推过去三百文,意思是老三家的今年年前娘家没来打秋风,老三也时常不在家吃饭,也给多补一百文。
    何氏脸一红。
    这事儿其实除了张氏一家不知道,公婆二哥家的人都知道,何氏老娘郑氏其实年前是来过的,只不过到了村口就碰到卖年货的沈水生,沈水生直接抓了瓜子糖块茶叶蛋给打发了。
    对于婆婆的不戳穿,何氏表示很感激,这一感激就落了泪。
    她没啥大志向,能让闺女吃饱喝足饿不着冻不着就行。原来沈水生总不在家,她腰板挺不起来,不是想靠着二嫂就是想靠着大嫂,现在沈水生回来好好过了这些天了,她已经十分满足了。
    何氏娘家穷,本来就没见过啥钱,所以嫁到老沈家她自己还是觉得享福的,因而当现在她男人在身边,铜板也在眼前的时候,她的确是感激涕零的。
    王氏见何氏又挤猫尿,训了两句让她憋回去。这才把手伸向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冲珍珠一招手:“珍珠啊,来,各屋的嚼用分完了,咱开始分咱自己挣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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