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家果然是忘了买鱼。
往年鱼都是最后这两日买,今年光顾着生意,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奶,那怎么办?去镇上的板车也停了,也不好去别人家匀过来。”珍珠也觉得头疼。
鱼这么重要的年货,喻意着年年有余,也正因为这样,才不好去别人家匀,那可就相当于把人家的余粮给拿过来了。
要是往年还可以去她姑奶家试试,可因为今年她姑爷身上起疹子不让吃鱼,沈喜荷家也就只买了一条意思意思,这下子想匀都没得匀。
王氏眉头也拧得紧,这些天手里好不容易见点钱,一有个风吹草动的,王氏心里就七上八下。
便问沈树和,“实在不行让水生借他老姑家板车现在去镇上买一趟?”
沈树和抽口烟,摇摇头,“今儿太晚了。”
“那咋整,明天可就三十儿了,再赶明天去,镇上铺子早都关了。”
“要不明天头晌俺们爷们去冰上看看,沈洪不是回来了吗,他抓鱼有一套,虽说弄不着大的,小的不也是个意思吗,再说了,就算弄不着鱼还能咋的,往常年年都买鱼,我也没看咱家日子好过到哪儿去。”
当家人发话了,王氏也就不再多说。
第二日起早,老沈家爷们就动起来要去抓鱼,沈兴吵着要去冰上打尕玩,也一并去了。
就连最懒的沈水生都被王氏给撵着睡眼朦胧地起来跟着了。
爷们一走,家里的女人们便为后晌的年夜饭忙活起来。这边的习惯是下晌吃年饭,然后全家歇一觉,等到夜里再起来耍,子时吃饺子,守岁。
今年王氏没再心疼那两只秃毛鸡,前一天晚上就让沈金生全给杀了,一只今天吃,一只留到十五吃,还有珍珠准备给做个“鲜锅兔”,就把养的那只胖兔子也给宰了。
张氏和沈桃今天没躲懒,满灶都是好吃食,随手抓一把就能填肚子,她们娘俩怕二房三房偷吃,就跟着一起打下手,一刻也没懈怠。
所以满家就剩下一个心神不宁的王氏啥也干不进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紧着往大门外瞅,盼着爷们赶紧捞鱼回来添个好意头。
弄得珍珠直想给她奶念段金刚经静静心,省得把何氏吓得油盐酱醋都不分了。
可直到临晌午还不见人回来,王氏的神情便越来越慌。
珍珠一看她奶这样,就把红烧肉入锅炒好了添汤,告诉她娘看着小火慢炖,自己拿了几个馒头和茶叶蛋,跟王氏说要去冰上看看。
“这时候我爷大伯他们也好该饿了,奶你在家歇着,我去给送点饭。”
长河村的河依山而成,水不十分深,平日里虽有人在河里打鱼摸虾,却收成甚微。所以珍珠对今天捞鱼这事,没报什么大的希望。
把篮子里的吃食用棉帘子包好了,珍珠朝河边走去,可到了却发现,满河面上都瞧不见个人。
她正犹疑着,忽然听到河对岸的树林里传来一声狗叫,抬眼一看,一个身影进到树林里,正是她三叔沈水生。
“三叔!”珍珠接连喊了两声,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声音小,还是因为沈水生把两个帽耳朵放下来了没听见,反正她三叔头也没回地进去了。
珍珠心想是不是没打到鱼,这些人干脆进山弄野物去了,就小心翼翼地走到冰上,跟着她三叔的方向撵过去。
过了河就是山,山边树林茂盛,可因为是冬天,除了松树,大部分树都落了叶,只剩下干巴枝子在风里面摇,所以视野还算开阔。
山上都是积雪,珍珠知道里面有要套野物的陷井,不大敢往里面去,就站在那里又喊了几句三叔。
结果她三叔没答她,倒是又引来一阵瘆人的狗叫。
她的心一紧,顺着叫声一看,在自己左前方大约二十多米的地方,郝然立着三条狗!
其中一条是只很大的狼狗,站在距离珍珠最近的位置,狗耳朵竖着,晶亮的眼珠子盯着珍珠,发出忍耐的呜咽声。
可珍珠却凭感觉认为那狗叫声不是狼狗发出的。
果然,目光顺着狼狗往上细看,在它身后立着的,竟然是两只小狮子似的大狗!狗的头部和口鼻宽阔,一张口,狗叫声带着回响,震得人心直颤。
藏獒!
珍珠差点吓瘫了。
这种凶猛的犬种,要想撕了她,那是秒秒钟的事!
她咽了口唾沫,不去看那两只藏獒的眼睛,而是一步步向后退,同时把手摸向胳膊上的篮子,掏出一个馒头来,对着前面那只跟藏獒比起来秒变小猫咪的大狼狗说,“来,别怕,给你吃。”
她记得原来曾经看过科谱视频,遇到藏獒时,不可以与它对视,尽量后退,让它知道你不是冲着它来的。
所以她选择了退而求其次跟狼狗交流,就想告诉那两只藏獒,我瞎,我根本没看见你俩。
一狠心,她把馒头抛出去,可由于吓得手抖,根本没扔多远,那狼狗冲着馒头就来了,闻了一下没吃,反而往前冲了几步,结果一下子拉近了人狗的距离。
珍珠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虽然狼狗跟那两只比起来是小鸟依人,可到了她面前那就是大鹏展翅了,一口吞下她也不是没可能的。
“飞龙!回来!”
在珍珠都闻到了狗身上浓重的腥气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利落地响起来,那只狼狗立时收住冲上来的动作,闪电一般退了回去。
沈珍珠这时才发现,在两只藏獒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看身形大约不到二十岁,头脸都遮着,只是露出一双眼睛。
而那两只藏獒的脖子上是拴了绳的,另一端正紧紧被男人抓在手里,凭它们俩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男人的手。
这臂力……
沈珍珠觉得,这人想要捏死她,简直就跟踩死只蚂蚁似的易如反掌。
“你……这是你的狗?”珍珠的声音直哆嗦。
那男人回手把狗绳拴到树上,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将珍珠拉起来,嗯了一声,再没下文。
珍珠两腿发软,看了下男人的脸,确切地说,是看了下男人的双眼。
那双眼睛目光清冷,让珍珠一下子凉透了心,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来找我三叔,你看到了吗?”她拿手比划了一下,“就比你高一点,戴个狗皮帽……”
“没有。”
男人说完往回走,拣起地上的馒头朝着飞龙一扔,这回飞龙高高跃起一口就把馒头吞了。
“回去吧,这里没有你三叔。”男人背对着她又说了一遍,顿了下指着河的上游,“去那边看看,那边有人在捕鱼。”
珍珠猛点头,抓起篮子撒丫子就跑,一连跌了好几个跟头后,真的在河上游找到了她爹。
原来一连刨了几个冰窟窿都没见鱼,这帮人只好一点点往上游来,他们现在在的那处正好是山的拐弯处,所以珍珠刚开始过来时就没看到。
珍珠使劲喘了几口气,还惊魂未定着呢,她三叔从后头赶过来了,“珍珠?你咋来了?”
珍珠紧紧抓着她三叔的袖子,“三叔,我刚才看你往山里去了,我就追过去,结果看到三只狗!恁老大!”
沈水生缩着肩往双手上呵热气,“我刚才去上茅房,狗?好像听狗叫了,可没看到啊……”
刚说到这里,沈水生忽然指着珍珠的脚下,“珍珠!你别动!”
沈珍珠吓了一跳,以为脚下的冰要裂开自己又得掉冰里呢,就那么抓着篮子,跟个雕像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就见她三叔朝沈木生他们一顿喊,“大哥,二哥,赵赶鹅,快看,鱼群来了,就在珍珠脚底下!”
……
屋子里媳妇们忙活得热闹,王氏却依旧心烦意乱,她拿了把咸炒黄豆往嘴里扔,一颗颗进去都品不出来味儿,越是看不见人回来,心里越后悔。
怕这大冬天的别捕不到鱼再出点啥事儿,那可是大海里荡舟划不来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王氏放下手里的豆子,裹上棉衣就要出门,刚到大门口,就看赵赶鹅跟让狗撵了似的蹿回来了,“婶子婶子婶子,鱼鱼鱼,本来啥也没抓到,珍珠一去,结果就来了一群鱼鱼鱼……”
王氏让他说得着急,又见他满脸堆笑不像是家里人出事,就拍了他一把,“你嘴是赁来的着急还啊,不能慢慢说。”
赵赶鹅这才喘了一口长气,指着河的方向,“我们起早去到现在,换了好几个地方,一条鱼都没抓到,后来珍珠去了,刚到地方水生哥就发现珍珠脚底下黑漆漆的,是来了鱼群了,我们就赶,就抓……快点,婶子,拿大盆,装鱼。”
这一番话下来,说的人听的人都差点憋死。
“你是说抓了老多鱼了?你回来取盆?”
赵赶鹅点点头。
王氏这下高兴了,留何氏在家看着锅里的东西,叫上其他人拿了大盆就走,结果赵赶鹅说这几个盆不够,王氏赶忙跟老马家借了几个就往冰上跑。
于是,等到村里人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发现老沈家院子里好几盆的大草鱼,又肥又欢实,别提多稀罕人了。
兜里揣着卖年货挣来的银子,看着眼前是一盆盆肥鱼,王氏觉得自己做梦都得笑醒了,当即决定留下三条可劲儿吃,剩下的干脆大的八文小的五文就地直接给卖了,又卖了一百多文出来。
长河村这么些年也没见谁家打到这么多这么肥的鱼,于是这件事,王氏还是归功给了珍珠这个福星。
现在她说这话基本没人跟她犟,连最爱抬杠的张氏都悄悄眯着,抬一次骂一次,有那劲她留着抬轿也比让王氏骂得抬不起头来强。
而珍珠呢,她从前对于玄学这个东西一直持保留态度,觉得不能迷信,也不能不信。
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王氏总念叨她是福星这事给她洗脑了,反正她现在也觉得自己虽然没有金手指却胜似金手指,有可能真是因为她的命格带福吧?
得了这些鱼可是长河村的一大奇事,大家买好鱼又闲聊好久,一直等到吃饭的时辰了村里人才散去。王氏便赶紧打了浆糊把对联贴好,而那边珍珠锅里用羊酱烧的草鱼也出锅了。
洗过手,王氏换上新棉衣揣上钱袋,让全家人把头脸都洗了,大手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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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