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生喉头一抽。
“我那只是外面看着懒。”
“那我比你强,我里外都懒。”
沈水生,“……”
聂文见沈水生已经快气撅过去了,伸个懒腰站起来,“你又来镇上干啥?”
沈水生用脚勾了个凳子坐下,“帮我侄女珍珠卖羊酱。”
“就是你那个病秧子侄女,一个月病三回,每回病十天那个?”
“是她,不过自打上回捡条命回来后就再没病过,也不知被哪路神仙给救了,现在不光做得一手好菜,还越长越好看。”
沈水生觑了聂文一眼,那人对他最后一句话丝毫没反应,两眼放空,估计又在想他的狗。
“聂文!”
小子终于回魂,掏了掏耳朵,“行了,没聋,说吧,干啥。”
“你给我想办法倒腾点牛肉。”
牛是大牲口,在乡下比房子还贵重,私贩耕牛更是犯法的事,所以想吃口牛肉,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
沈水生是听珍珠说她会做卤牛肉,所以想弄点回去,肉卤好了给他爹下酒,汤给媳妇闺女补补。
聂文听了脸一抽抽,“你咋知道我有牛肉。”
沈水生乐了,“那你能再给我弄点鹿茸鹿血不?”
聂文气个半死,“你个山里人跟我要那玩意?想要啥你进山去啊!”
“我又不会打猎。”
“我会?”
“你那狗不是会吗?”
聂文,“……”
说一千道一万,他为啥千里迢迢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硬是给沈水生抠出来的?
二人打了半天嘴炮,沈水生一早上那碗实实诚诚的羊肉汤和烧卖吃下去午时也没怎么饿,就没留下吃饭,直接剁了快牛毽子肉,拿油纸裹好又用块破布一包,就要回村。
等他走远了,聂文往椅子里一瘫:“越长越好看?一个病秧子,能好看到哪儿去?”
沈水生到了板车处时,沈洪已经大包小包地等着了,雪依旧在下,没个停的意思,沈洪让他三叔往里坐了坐,才腾出功夫来问,“三叔,我爹让我买这些东西干啥?”
沈水生摇头,“我哪知道,走得匆忙,你爹也没说清楚。”
板车上还有两个他们村的婆娘,在沈水生来之前已经快把沈洪的包袱翻个底朝天了。
这时候听那叔侄俩聊天,又见沈水生手里除了个破布包啥新鲜玩意都没有,就跟水生说:“老三啊,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多干些活顾着家点,你看都在一个院儿住着,人家过年是啥都买,你再看你,能买啥?”
沈水生都懒得跟她们一般见识,把帽子往下一放给耳朵堵住,眼也闭起来了。
……
家里这头今天轮到老马家杀猪,虽说起早下了雪,倒也没耽误啥,雪随着下,也就有人随着给扫了。
老沈家门口的茶叶蛋依旧是煮了五十个,赵赶鹅十分自觉地一大早就赶过来,才升上火,人就围上来了。
卤还是昨天那锅卤,珍珠又加了水放了半份调料,端了五十个洗好的蛋来往锅里下。
郝郎中的婆娘昨天买了蛋,今天又来了,倒不是想着再买,纯是想显摆显摆。
“珍珠,你这蛋冷吃热吃都成,昨儿你不是说弄碎了拌饭里也好吗,我试了试,是好吃。”
旁人就奇了,“还能拌饭吃,珍珠你咋昨天没说?”
郝郎中婆娘昂着头撇嘴,“俺男人可救过珍珠一命,跟俺多说一句,不成?”
王氏搁旁边站着呢,一听这婆娘把嗑唠远了,连忙叫珍珠,“珍珠啊,你那个拌饭吃的法子,给大伙都说说。”
珍珠把蛋都放进锅里,笑着直起身,“没啥难的,把茶叶蛋放大碗里全弄碎了,加上米饭或者粥,再拌上点茶叶蛋的汤,爱吃辣的搁点辣,爱吃葱的加点葱就成了,这要是夏天烫点小青菜,再放点炒熟的花生米,可是美极了。”
“那今天买蛋能多给勺汤不?”
昨天就听赵赶鹅说了,这汤也成是金贵呢。
珍珠拍打着身上的落雪,“怎么不行,赶鹅叔,今天别用笊篱捞,用勺子,每份蛋都给带点汤。”
王氏一听,心疼地扯了扯珍珠的袖子,小声问,“给多了不赔本?”
珍珠贴过去,“奶,不会赔,今天就加了半包料,再说了,赶鹅叔那跟我三叔一样精着呢,他手底下有数。”
王氏这才放心了。
听说今天能多要点汤回去拌饭吃,大家伙又觉得多占了些便宜,可还是有家里困难又实在想吃的,直在门口转磨磨,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吧还没法子明说,“这东西给男人孩子吃可好,咱女人家家的吃了也没用,可俺家爷们少,这一份有五个呢,可是吃不了。”
“就是就是,我也正寻思这事。”
珍珠从第一天醒来就是穷,心里最知道穷的滋味,就抬手招呼那两个婆娘,“婶子家里人不多的话,就两人拼一份呗,虽说是五个蛋,可也好分。一家两个,剩下那个剥了皮拿刀一割,不就成了?”
是啊,怎么没想到这茬呢?
话都说这份上了,当然是买它啦!
珍珠三言两语之间,今天的茶叶蛋又订完了。
因为那天村正家杀猪时,去的人都吃着米肠了,马三媳妇就提前打招呼今天也要帮她家做,所以珍珠起早把那几样咸菜做好后,让徐氏看着人来拿粮换,自己跟何氏开始做米肠。
王氏则因为家里的瓜子年年都是她炒,就被珍珠分配了这个活。
快到中午时,锅里的米肠好了,马三媳妇过来取,见王氏炒了一堆白瓜子,稀奇得不行。
“婶子,你这是做啥?”
“这是……”王氏不知道怎么说。
珍珠抓了一把给马三媳妇,“婶子,这叫五香瓜子,你尝尝,味道咋样?”
马三媳妇原本惦记着自己那一盆米肠,上次在村正家吃过两片,香得她当天都没舍得使劲漱口,结果吃了一颗瓜子,就把米肠盆子放下了。
反正那东西是自己家的,也不能长腿跑了。
“这咋这么好吃,有点咸味,还有点甜味,还有点……”她说不出来了,总之不知道是啥味,反正好吃就是了。
用石灰水泡过的瓜子脱了黑皮后变得更脆了,加上王氏火候拿捏得准,嗑一颗满口香,吃完这颗还想下颗。
直到手里这一小把嗑完了,马三媳妇仍意犹味尽,“婶子,这瓜子卖不?”
“卖卖,八文一斤。”见有人捧场,王氏乐得眼都没了。
马家自来劳动力多过得就宽裕,马三媳妇二话没说就掏了八文,结果王氏傻了。
从打卖东西开始,咸菜羊酱是一碗一碗卖,鸡蛋是一个一个地卖,她家还没个秤啊。
还是马三媳妇说不急着拿,等她家杀完猪卖完肉,把秤借过来用,才算把这问题给解决了。
因为今天下雪,珍珠怕瓜子受潮,本来也没想着着急搬出去卖。左右家里茶叶蛋要一直卖,村里的猪也要一直杀,满哪儿都是串门子的人,这点瓜子不愁卖。
结果马三媳妇回院说了白瓜子的事,就有人陆续过来打听,因为没秤,珍珠和王氏就给一人分了那么三四粒扔嘴里嚼着,把肚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挺老长。
过了后晌天傍黑时候雪渐停,沈家门前又围人来取茶叶蛋,沈水生和沈洪这时也到家了。
张氏见沈水生带了个人回来,仔细一瞅是自家儿子,连忙殷勤地迎上去,大嗓门就嚷开了,“洪儿,你咋回来了,东家不是留你学手艺?”
这事自己家人一早就是知道的,张氏之所以这么大声,就想给门外的那些人听听,我儿子多有本事。
沈洪大致听三叔说了珍珠这些日子在做吃食往外卖,可看到门前挤了不少人,还是惊了一小下。
后来听他娘那大粗嗓,略为不好意思地跟众人点点头,喊了叔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张氏。
“娘,再不回来就过年了,东家还留我吃饺子咋地?”
沈洪嗓音有些随了张氏,略有些粗哑,但放在男儿身上倒增了些粗犷的味道。虽说嗓音男人味十足,可沈洪跟谁说话语气都温和,加上他长得好身量也高,当下好多婆娘就在心里给自己闺女相看上了。
张氏见沈洪递东西,一扭身没接,“给你三叔,让他拿灶上去。”
沈洪愣了下,“给三叔干啥,这是咱屋的东西。”
“咱屋的?”张氏声音又高了八度,这次是真惊着了,“你买这老些东西回来干啥?”
“不是我爹让三叔捎话给我,告诉我买的么?”
张氏懵了。
人群里看热闹的人可炸锅了。
看看人家沈金生过得啥日子,那会儿米面油肉的就没少往回倒腾,这才几天,又让儿子买回来这些?
消息很快传到隔壁马家,那头本来吃过喝过了,一帮老娘们就闲嗑牙呢。
“嗳,你们说这老沈家生意究竟是谁做的?”
“看着是老三跟珍珠忙活,难不成是老二老三家的?”
“我说你那脑子就是不行,老二老三指啥出本钱,不是说金生在镇上做活挣了大钱么,要不咋爷俩直往家拎东西。我看这生意还是金生家的,老二老三就是卖卖手腕子挣点零花。”
褚三娘听到这里,停下手中纳鞋底的针,“那既然是金生家的,他媳妇咋不跟着张罗?”
“买卖哪有东家亲自张罗的,再说了人张凤香一心想让小儿子考取功名,她在外头跟她家沈兴一直叫兴哥呢,听听,兴哥,那不是有钱人家读书少爷的叫法吗?谁家读书人的亲娘能抛头露面叫卖咸菜鸡蛋去,你看人家周娘子,不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就有人跟着附和了。
“是是,你说这个我就想起来,那天王氏去送秀娘回村,还带着张氏去了,要不是老大有钱了,王氏能带老大媳妇去?”
“那咋了,张凤香不是生了两个儿子在老沈家最硬气?”
“你可得了吧,她硬气也是跟那两个妯娌硬气,他们家谁敢跟王氏硬气?老沈头跟王氏面前都硬不起来,谁在王氏面前能硬起来?”
“哎哟,要死了你,你咋知道老沈头硬不起来……”
一阵哄笑自荤话中扬起来,婆娘们笑得东倒西歪,唯有褚三娘朝沈家院头看了几眼,打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做棺材的咋了,能挣钱过热乎日子,不比啥都强?
看看张凤香再看看她……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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