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千幻无情道大成
杜小草听得无语,九婴摊上的什么兄弟?双标得令人无语,该出力送死的时候,就喊九婴是兄长,必须先去,分配家产论尊卑长幼的时候,就口口声声不认。
竹上也不是好欺负的,直接怼他:“你可想清楚了,我若去了,就等同你认了我这个兄长,余家三房的家主是我。”
门外一时寂静。
少年在飞快权衡利弊,最终服软:“行,暂时让你做家主做兄长!”
杜小草替他在心里补全后一句:等你死了,家主和家产都是我的了?!
这种黑心弟弟,不要也罢!
竹上变得非常沉默,极少再开口说话,杜小草以为他初换了个环境,内中又凶险无比,谨慎起见才少开口,怕自己耽搁了他的事,下意识地也噤口了。
很快,杜小草又发现,九婴的那个肚兜,不知怎么落到了竹上手中。
九婴不是跑了么?竹上只融合了属于九婴的仙馈而已,没有打劫,更没有谋财害命。
当然这只是她目中所见,如竹上这般的高手,悄悄下了黑手她是察觉不到的,这肚兜于九婴来说,几乎就是全部身家,等闲不会舍得交出来,竹上能弄到手,九婴不死也得半死。
善财难舍啊。
城头酣战继续,交战的是一拨年轻小辈,满脸满身的朝气蓬勃,一望而知都是各自势力内的天之骄子,假以时日必定修道大成,这般的小辈,家家都恨不得珍藏在秘地,然而天道至公,不经风雨永远长不成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却不好成才,再舍不得也得把小辈们撵出门接受风雨摧折,能活下来得才是天骄,死了的都再待来生。
对交战双方来说,最好的结果是自家的仙苗安然无恙,对家的仙苗死伤一片,各自派出的护道人怒目圆睁,时刻提防戒备对方使坏。
杜小草跟在竹上身后,站在城头围观一场鏖战,打得十分不好看,差一点还闹出了两条人命,最终靠着双方的护道人拼死相救,一方付出了一件本命剑仙,一方付出了一条胳膊的代价,大战落幕。
杜小草惊讶:“若是这些天骄出战一次就要折损一位护道人,就算天骄来日真的长成了参天大树,为他们搭进去的这些大树……不划算啊?”
“划算不划算,要看他们自己怎么算,一方势力,没有后来者是不行的,这些折损的护道人,多半都是大道无望,此生止步于此,更希望老树根下焕发新芽,你看他们都是自愿的,没有被谁逼迫。”
“换了是我,万万做不到。”
“人各有志,帝姬年纪太轻,还体会不到这些。”
“……”
说话间,城池这边的护道人返回,精疲力竭地抖了抖衣袖,抖出几粒小人儿,迎风就长,转眼变成真正的少年人,满蓝是泪,扯着护道人空空荡荡的衣袖,嚷嚷着要报仇。
那护道人是个中年汉子模样,闻言笑得春风和悦,不以为意地抖了抖衣袖,仿佛那不是一条手臂,是一根擀面杖,丢了就丢了。
如他这般境界的大修士,断肢重生很容易,能被一众天骄哭喊报仇,伤口必定有蹊跷,再难长出来了的。
被他救回来的几位少年,一溜地脸色阴沉,狼狈不堪互相搀扶着躲入人群后。
他们的师长匆忙而来,满脸关切溢于言表,少年们本还绷着的眼圈瞬间红了,各自扑进师长的怀抱大哭。
……
杜小草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漂浮起来,失去了知觉。
另一边,竹上猛然警觉,从厮杀中往后看去,发现杜小草被人卷走,惊怒愤懑,一瞬间呼啸而来,厮杀接着厮杀,他的情绪失控了,身边的环境也陡然变了,他再次回返之前的小院,一个男子坐在门槛上喝酒,看着他的目光似关注又似不屑。
竹上十分不舒服,挣扎着想要从梦魇中回过神,奈何浑身上下每一寸都疼,魂魄也不听使唤一般,他有生之年,从未有过这般糟糕的感受,不像是受伤,也不像是入魔,感觉非常古怪,他怀疑与门槛上端坐着的男人有关。
男人喝的酒,是他那个褐色酒葫芦里的,他的本命法宝哎,居然被对方不知不觉地取走了!
竹上默默掐诀念咒,想把葫芦召唤回来,葫芦在男子手中微微颤动,却动弹不得。
竹上再次打量男人,这一看看出猫腻,此人居然就是之前在城头下山坳中与人厮杀的虬髯汉子,不知何时把虬髯剃了,整个人清俊了不少,竹上都没认出来。
竹上会出现在此地,就跟虬髯男子有关,剃掉了胡须恩怨还在,他还没找上门去,对方反过来招惹他。
心中不忿,忌惮虬髯男子的战力和道行,竹上暂且忍耐着,没有多说甚么。
可惜,竹上魂魄颤动的幅度和疼痛度,并不因为他的忍耐而减轻,在他认出虬髯男子之后,愈发的明显起来,两个似曾相识的英俊男子从虚空中走来,直接走到他的床上。
竹上又惊又气,怒骂两人的名字:秦佑安、秦紫胤。
这两个小辈他都不熟,也不想熟,无端端跑过来作甚?他们不是在云澜祖地么?
竹上心中这般想,身体和神魂却不自觉地敞开,如同融合九婴仙馈一般,眼睁睁看着两人化为青烟,融入自己的魂魄中,倏然不见。
竹上彻底惊了!
他想要开口诘问,舌头却如大山压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身影接踵而至……
终于可以出声时,他最开始想要说的话全都忘的一干二净,与门槛上坐着的男子对视良久,长吁一口气:“一梦太长,差点没熬过去。”
“能说这句话,你已经熬过来了,恭喜。”
“只有我回来了吗,其它人——”
“还有两三个有希望再见,大多数都无可奈何,千幻无情道的艰难,你自己晓得。”
“那只小红鸟呢,还给我。”
“动了凡心啊,这时候还念念不忘?”
“要你管!拿来!”
竹上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虬髯汉子似笑非笑地递出手,无声对撞了一次,小红鸟被震得更晕了,但还活着,神魂也没受损,竹上赶紧藏入袖中。
虬髯汉子轻笑:“你熬过了千幻无情道,却未必熬得过眼前的大战。”
“再说吧,万一熬过呢?谁让你回来的,你怎么能回来?小心前功尽弃,被人截住了炼成人丹,白瞎了一块好肉。”
“生长之地,家乡故人,若不晓得便罢了,既然知晓,畏死不来,此生难以心安,与其日后天劫心魔难受,不如豁出去来厮杀一回,但求问心无愧。”
竹上听得沉默,静下心来打量自己,无情道淬炼过后的修士,道行高深不必说,心境却有些含糊,一时间无数幻身的记忆纷涌,有少年,有中年,有暮年,有荡气回肠,有贪婪畏怯,有不甘不愿,诸般杂念悉数在心间,等闲就会陷入魔障,能熬过来的,都是心性坚韧之辈。
虬髯男子也夸他:“熬过了这一关,再熬过城门那一关,你以后就否极泰来。”
熬不过,就灰飞烟灭。
竹上问起箬衣:“她应该可以回来吧?”
“当然不会了,否则你哪里还有命在?”虬髯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柄冰莹澄澈的箬衣剑,扔给竹上:“只剩下这个东西了,留个念想吧。”
竹上伸手接住,仙剑犹在,魂魄不存,大道艰难,不外如是。
竹上收起剑,环顾周围的楼阁,他现在是此地整座宅邸的主人了,那个对他恶声恶气的少年,不过是他七十二道幻身中的一个。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留这么一个人见人嫌的幻身在故土,是担心自己从前的人缘太好了,大家都忘不掉,故意弄出这么个东西来膈应众人?
虬髯汉子笑得畅快:“我倒是觉得,那小子比你跟可爱,城中很多貌美如花的女孩儿,都盼着他能赢,现在这般,不知惹得多少伤心人,你以后有得烦了。”
竹上不信:“就那小子——?”
“人不可貌相。”
虬髯男子说罢扔回了酒葫芦,竹上赶紧查验,酒水已经少了三分之一还多,心疼地瞪了虬髯男子一眼:“酒是旁人的,身体是自己的,喝死了还要污了一片好地,何苦?”
“还是那么小气抠门,神魂没变,我放心了。”
虬髯男子像是打量一件艺术品一样盯着竹上,看得竹上心里发毛,待要怒斥几句时,人家有坐回门槛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酒杯,放在唇边慢吞吞地继续喝。
竹上瞧见酒杯惊讶:“你怎么又偷别人东西?!”
虬髯男子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偷?明明是路过从主人那里借来的,他家里刚好没人,关我什么事,怎么能诬赖旁人清白,我是那种鸡鸣狗盗之辈?”
竹上气得不轻,心神微微一震,把自己这座大宅邸的秘境全都扫过一遍,越看脸色越难看,瞪着虬髯男子,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打人。
虬髯男子满脸贱笑:“别诬赖我,来你这儿借东西的人又不只是我一个。”
“不是你一个,肯定是你起的头,出的坏主意,拿的也最多!”
竹上捶床大怒,立逼着虬髯男子返还,少一样就打他一拳,打死了就借着打尸骸。
虬髯男子耍赖,把头从原地伸出来,一直伸到竹上眼皮子底下,任由他打。
虬髯男子坐在门槛上,从门到内室床榻,隔着一丈多的距离,正常人的脖颈不可能伸的这么长,要么是幻想,要么是道行,无论哪一种,竹上都无可奈何,恨恨罢了,权当是虬髯男子为自己护道的报酬,钱财身外之物,再攒就是。
虬髯男子缩回了脖颈,得意大笑,隔空按着竹上躺回床头修养,自己继续坐在门槛上酗酒。
竹上的目光在城中悠然转了一圈,只是隔了那么一会儿,再看过去心中所得与之前天上地上,各种关窍一览无余,心中微微叹息,诘问虬髯男子:“那边为何这么疯?因为我要回来了?”
“他们必须赶在你回来之前动手,否则就再无机会动手,现在城头那边感受到属于你的气机重新勃发,估计已经乱了阵脚,正围在一起商议该撤走还是撤走呢,咱们也别太欺负人家,给人家留出点时间哭嚎,也让你这伤春悲秋之徒稳稳心境,我真想不通,为何会是你这般长戚戚的小人能成功,那些如我一般的豪爽汉子女子都落了空。”
他指了指竹上枕边的箬衣剑,摇头叹息。
竹上也叹息:“箬衣是功亏一篑,没能勘破情爱虚无,让分身牵连到了本体。”
“你也就比她好那么一点点,那小红鸟出现的时机晚了些,你道心已经坚固,功法也接近大成,她的出现让你勘破了些许东西,否则你就是另一个箬衣,别站着说风凉话,照我说,这小鸟也是个祸害,趁早焖熟了下酒!”
竹上不自然地缩了缩衣袖:“别胡说,这是我的故友,得好生招待。”
“她知道你融了她两辈子心上人吗?”
“以后我会找时机告诉他,你别多嘴,否则我也不打你,让你一辈子再喝不得酒水。”
竹上的威胁别出心裁,看似随意地掐了个法诀砸向虬髯男子,对方躲避不及,鼻端嗅了嗅,再也闻不见一丝酒气,低头喝杯中的美酒,浑然无味道,与喝井水没区别,当即惊了。
“这是……什么术法?”
“专门收拾你的术法,我在七十二洲跟一个老精魅学的,怎么样,惊喜吧?”
“那老精魅呢,抓过来我问一问,别跟我说已经死了,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我当然不会滥杀,奈何我遇到那老精魅的时候,他已经在天劫之下奄奄一息,万念俱灰才传授了我这个法门,治你这样的酒鬼只是附带的,别有妙用。”
虬髯男子急得抓耳挠腮,待要再开口时,嗅觉和味觉同时恢复。
虬髯据此猜测,这老精魅的本体必然奇异,要么跟酒水有关,要么擅长酿制酒水,可恨竹上不肯多言,他只能猜测一二。
竹上端坐塌上调息,无视日出日落和城头的喧嚣嘈杂,不知多了几天还是几年,终于神清气爽起来。
虬髯男子一直坐在门槛上酗酒,那酒杯是个妙物,只要端起就会溢满,饮之不尽,被虬髯盗走这么久,主人都没找上门来叉腰讨要,咄咄怪事。
竹上与众多分身融合的天衣无缝,再无本分心结,神游过城池各处,许多的旧友变成了故友,阴阳相隔大道无期,许多临终前还给他留下了神念在虚空中,此番一一阅读,伤心处无以言表。
褐色酒葫芦出现在嘴边,闷头喝酒解愁。
小小一间屋子,一坐一躺两个酒鬼。
竹上喜欢喝酒,却又不像是很喜欢喝酒,起码杜小草认识他之后,只见他酒不离手,不见他开怀畅意,也不见借酒消愁,端是怪事。
更古怪的事,明明他才是无情道的幻身,提及时又是那么置身事外,任谁都猜不到,他才是正主,箬衣剑的主人都要望尘莫及。
愣了半响,竹上问虬髯男子:“若是我一直在城中,他们会不会一直活着?”
“千万别自责,他们会死跟你没关系,你去淬炼无情道也是为了长远护着这片天下,这方人间,若你一直都在,城外的那些孽障才真的肆无忌惮了。”
“他们知道我不在容易,怎么会知道我去淬炼无情道了?这般不计代价的攻城,就是想冲进来坏了我的本命魂灯,让我功亏一篑,再也回不来?”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现在我们赢了,这片天下从此安宁,他们纵然不甘也无可奈何。”虬髯汉子满脸得意,破天荒露出几分枭雄气质。
竹上不以为然,但也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只能看长远,看今后了,往事不可追,故人不可挽。
虬髯汉子见他想通了,细细地说起正经事:这座城池已经怨念深重,不宜再安居,大家暂时也有了切断尾巴的能力,等竹上身体恢复,就一起动手,全城人一起挪移如早已开辟好的虚空。
那片虚空与本地相连,却又有不同,具体的内幕,竹上刚回来也不太清楚,虬髯男子扔给他一枚玉简,细节都在其中。
竹上仔细地翻阅,越看眉头越舒展,天下间果然离了谁都不会改变,没了他这个劳心劳力的家伙,城池一次次灾祸都熬了下来,熬到云开雾散。
千万年来,他的心情从未这般舒畅过。
院外的天空中,陡然浮现一片恢弘壮阔的海市蜃楼,比杜小草之前的那颗蜃珠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衍生出来的世界,也逼真了无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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