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章 七十二洲的年轻人
秦紫胤抬头,惊讶黑袍男子的道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的嗓音又不大,几近呢喃,却在嘈杂的人群中直抵他的耳朵。
特意说给他听的?
黑岬冷笑,冲着屋脊上的男子竖起大拇指,缓缓转移方向,直指地面,挑衅之意明显。
“这是个鼠辈,绰号金毛鼠,装得道貌岸然,骨子里卑劣龌龊,坏事做尽还让人抓不到把柄……”
秦紫胤微微诧异,头一回听见黑岬这么用力的贬低谁。
仔细看男子身上的黑袍,日光下确实泛着金光,似是缂了金丝。
秦紫胤问黑岬:“他是三疯的老大?”
“算是吧,确实是他们三个之中最深不可测的,擅长暗箭伤人。”
黑袍男子耳聪目明,被黑岬当面诋毁,俊逸的面庞有了瘟色:“这位公子,我们认识?”
“不认识,仗义执言,提醒朋友别被你装模作样唬住,别吃了亏。”
“信口雌黄!”
黑袍男子无意与黑岬纠缠,专心看向秦紫胤,目光极为复杂,欣赏、厌恶、鄙夷、敌视兼而有之。
在黑袍男子看来,秦紫胤在短短一柱香时间,就折了三分之二“疯”,若他这压箱底的“疯”不能力挽狂澜,从此罗浮城中再无“三疯”,只有“三笑”。
三个笑话。
黑岬微微靠近秦紫胤:“替我干翻他,我记你一个人情,来日必报!”
他说得郑重,让秦紫胤微微一惊,点了点头:“我尽量。”
这人最后出场,又被黑岬盖戳“卑劣奸诈”,想要像前两场赢得那么漂亮,不容易。
黑袍男子和秦紫胤都在酝酿出手,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胖嘟嘟的小丫头,看年纪十二三岁,五官精致,身材灵敏,婴儿肥的小脸嘟着,很是讨喜,笑嘻嘻地看着秦紫胤。
黑袍男子气闷:“你来作甚?”
“截胡。”
“休想!今日之事,涉及‘三疯’名誉,我必须宰了他,让满城俊雅知晓‘三疯’不是浪得虚名!”
“你们‘三疯’本就是浪得虚名,你不出来还有三分回旋余地,真出手的话,怕是只剩‘金毛鼠’这个绰号可用了。”
“……”
黑袍男子似乎很忌惮肥嘟少女,又不肯就此退走,为难得很。
黑岬帮着支招:“先让这只金毛鼠上,完了你再上,如何?”
少女看向秦紫胤,秦紫胤点点头:“姑娘稍候。”
打一场和打两场,差不多。
围观的人群大躁,嘘声四起,有人讥诮秦紫胤接连胜出,狂妄自大了,三疯并排,第一和第二第三之间,隔着一座山那么远的距离,不可同日而语。
秦紫胤一袭白衫,头戴白玉冠,颀长俊逸,与对面黑袍的男子相对而立,十分养眼,肥嘟少女都看得呆了。
黑岬眉头紧皱,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个大难题,游鱼一般溜到秦紫胤身后,低声提醒他:
“别大意!用全力,今天这场约战,八成就是这只金毛鼠策划的,他先让其它两疯出站暖场,再自己出面挽回声誉,一旦赢了,好处多了去。”
踩着同一个名号下两个倒霉鬼,衬托自己的卓尔不群,惯用的伎俩。
唯一的纰漏,是漏算了秦紫胤的难缠。
黑袍男子要凭本事赢了秦紫胤,才能达成目的,想要赢,何其难?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已经有人不耐烦了,春风酒楼屋脊上,站着一群衣衫华丽的年轻男女,为首之人打了个哈欠,奚落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磨磨唧唧干瞪眼?分个胜负而已,有那么难吗?”
秦紫胤顺着说话声看去,对方戴着紫金面具,看不清脸,身段也颇为瘦削,没什么特征,方才说话的嗓音好听却雌雄难辨,一时之间,他判断不出对方是男是女,也判断不出对面的年纪。
十岁二十岁都有可能。
黑岬面色一惊,低声提醒秦紫胤:“这是阴阳童,耋老团的……首领。”
秦紫胤诧异,他来到罗浮城之后,见到的都是一把年纪的耋老,且无论内里怎么样,外表都是端谨严肃的,眼前这种风格,头一回遇到。
秦紫胤心中迷惑,不自觉多看了几眼,被黑岬扳回脖颈,斥道:“瞎看什么?小心他一眼瞪死你!”
秦紫胤:“……”
阴阳童,从字面理解就是男童或者女童,同时带上阴阳二字,本来就很诡异,越是有鬼的人,越讨厌别人寻根探底。
阴阳童惩治那些好奇心太浓的小妖,常用办法是神识攻击,一眼瞪过来,轻则神志混乱十天半月,重则成了大傻子,最惨的直接成了尸体。
秦紫胤不想无端得罪人,剑指黑袍男子。
这是接受约战的意思。
黑袍男子被他用剑尖指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喊住,没了之前的嚣张自如。
秦紫胤察觉到他的变化,微微惊讶,搞不清他怎么忽然萎靡了,刚才的之自信自大呢?
屋脊上的阴阳官给了秦紫胤答案。
只见他单足重重一踩,春风酒楼的牌匾瞬间迸射出一片金光,招摇在围观群众身上,惨叫起此起彼伏。
又是一脚落下,屋脊砰然炸开,飞瓦乱溅,每一片碎片都锋利地犹如箭矢,吓得围观人群哗然四散。
之前在酒楼中喝酒押注的客人,拔腿四散,唯恐跑得慢了,被埋在废墟里。
阴阳童却又收起了神通,没有再荼毒春风酒楼,从屋脊破口闪身而入,落到空荡无人的酒桌旁,施施然坐了下来,之前陪在他身畔的年轻男女,也跟随而下。
酒楼伙计畏畏缩缩上前招呼,双脚和嗓音都在颤抖,生怕一个不对,就会阴阳童给拍死了。
阴阳童没有为难伙计,还打赏了他一角银子,“别怕,我不吃小妖,你们掌柜呢,让他过来一趟。”
伙计忐忑不安,目光落到旁边一张酒桌旁,刚刚还在那里喝酒作乐的四五个壮汉,已经被跌落下的瓦片砸成了肉酱,血腥气扑鼻。
其它桌上的酒客,都全身而退,并没有被瓦片波及。
这些人是被针对的。
伙计不晓得原因,只晓得害怕。
酒楼之外,黑袍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帮手被剪除,心神剧震狼狈难堪,还有几分伤心,他不晓得自己做的事,怎么会传到阴阳官耳朵里,还专程跑来主持公道?
他虽然在罗浮城中有点名声,远远不够入阴阳官的眼,他若有那般的声望,也不至于费尽心机约战秦紫胤这种杂鱼。
现在,同伴死了,他的“约战”箭在弦上,想走都走不成,又恨又怕,咬牙切齿,神色中添了无穷悲愤,诘问秦紫胤: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杂鱼,也能傍上天师大人……”
傍上天师就罢了,还处处卖惨,让人以为他没有任何靠山,关键时刻又搬出靠山,关门打狗不讲道理!
秦紫胤不晓得阴阳童为何帮助自己,形势也由不得他分心多想,黑袍男子明白诡计无法施展之后,破釜沉舟出剑刺过,剑罡迸射。
围观人群靠得太近的那些,脸上、手上都被割出一道道血痕,几息之后血珠流淌,整张脸都没法看了,场面一时狰狞。
黑袍男子能拔出佩剑,不意味着他的道行高过其它两疯,而是他有了提防,早早就拔剑出鞘。
秦紫胤却没有拔剑,脚尖轻轻一点,脚下的青色条石顿时开裂成一片蛛网,惊得距离近的围观者哗然倒退。
更离奇的是,这片“蛛网”之下,隐约有闷雷般的响动回荡,并有黑灿灿的濛光从裂隙中逸散而出。
懂行的人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符阵被强行碾碎后暴走的灵汐,从黑色判断,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符阵。
众人惊愕过后,不可思议地盯着黑袍男子。
约战可以是处心积虑的,但在哪儿战,事先未必能确定,所有地下的这个符阵,是之前就建好了的,还是秦紫胤接受约战之后,临时布置出来的?
如果不是黑袍男子布置的,多半就是附近的商家、住户布置的,此地是街巷,且空旷,方圆一二两地内,除了一座湖泊,就只有两个商家,胖妇人的酒肆和对面的春风酒楼。
胖妇人的迷惑性太强,大家的目光都聚拢到春风酒楼。
阴阳童就坐在酒楼敞开的门厅中,施施然喝着酒。
春风掌柜满脸苦涩地站在一旁,没有出言辩解。
此时此刻,明白人心里都很明白,无须他多话。
阴阳童斜睨春风掌柜:“生意不好做吧?”
“万事开头难,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多谢耋老今日光顾之恩。”
“我最烦别人空口白话!”
“后院那百十坛美酒,全都是耋老您的了。”
“算你懂事。”
“……”
伙计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也不想听懂,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木偶。
酒楼之外,黑袍人在地底符阵破碎之后,呕血踉跄倒退好几步,好不同意才站稳身形。
秦紫胤若是趁机拔剑袭杀,他已经是尸体。
春风掌柜讶异:“七十二洲的年轻人,都这么凶悍了吗?”
“七十二洲自有凶悍之辈,他也不年轻,把他人族的寿命兑换成羽界的寿命,起码几十万岁了,更何况,他是半妖,血脉偏向妖族。”
阴阳童有理有据,春风掌柜被说服了,微微慨叹:“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可惜了。”
黑岬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听到擂鼓般的“可惜了”时,心神急跳,想要避开却迟了,一粒茴香豆直奔他的眉心识海,耳畔仿佛有春雷炸响,炸得他三魂溃散,原地僵直。
万幸是离杜小草不远,杜小草也听到了阴阳童的“可惜了”,不避凶险援手,帮他抵挡了部位凶威,让他勉强能保护一丝清明,没有当场变成行尸走肉。
阴阳童见自己一击之后,被击中的两个年轻人,无论是黑岬还是杜小草,全都屹立不倒,不由惊咦一声:“我不过是闭关几年,外头的年轻人就这么了得了?难道是我闭关失败,功力不增反退,退到了这般不堪的地步?”
杜小草强忍住涌到嘴边的呕血,拱手朝阴阳童行礼:
“晚辈云澜若吾,见过耋老,不知晚辈犯了何错——”
“多管闲事,你祖父没教过你嘛,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祖父教我,路见不平,量力而行,有能力时要济危扶困,不要一味避祸,失了道义,何况黑岬是我的朋友,一路帮我甚多,岂可任由他身陷险境?”
“你是不怕死了?”
“义之所在,虽死无惧。”
“……”
阴阳童冷嗤一声,看向黑岬:“你是这丫头的朋友?”
黑岬坚定点头:“当然!同生共死的那种好朋友!”
“记住你今日之言。”
说罢又看向杜小草:“你那情郎,道行忽然暴涨,你不觉得奇怪么?”
“他有奇遇。”
“你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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