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孤琴难悦


        暖炉里的香炭烧得赤红通透,偶尔火花爆开,发出“噼剥”一声响,便是这屋子里仅剩的一点声音。 胡天玄长睫微颤,定定看了我许久,忽然撇开脸,将我的手自面颊上拉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方软和的帕子,无言擦拭着我额角滑下的冷汗。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从容自若,淡然如常。就好像从未听到过,方才那番我倾尽勇气才宣之于口的话。 我明知他定是刻意如此,但心潮压抑许久终才决堤,眼下正汹涌澎湃,若不得到答案,便不甘就此将息。 “仙哥,你为何不说话?”我一把捉住他替我擦汗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胡天玄目无波澜,轻转手腕挣脱我冰冷的手心,接着反手变出一颗莹润的紫色宝珠,用灵力将其托在手里,盛到我面前。 “张嘴。” 他眼波宁静,淡淡地看着我。 我垂眸望向他手心,见此珠细腻剔透,中间有一道黑色竖纹,正是那颗蕴含无穷力量的烛幽之目。 “此物出自苗疆古神手里,不仅内含神力,且天生具有祛百毒、治百蛊的功效。”他望着我眉梢越凝越厚的白霜,皱眉催促:“快把它吞下,即可解你身上的天尸寒毒。” 那阴狠的尸毒纵然霸道难训,时刻冻入骨髓令我倍感折磨,但我好不容易将心意展开摆给他看,怎肯这么轻易就当不曾提起? 我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深深望进他的眼底,既不张嘴,也不去接他手中之物。 胡天玄见我无动于衷,俊眉拧紧几分,语气严厉,不复温柔:“这不是闹性子的时候。采儿听话,张嘴。” 一不做,二不休。我就这么看着他,抿唇忍着浑身冷意,哪怕发上厚霜凝至肩背,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也倔强不从,不肯妥协。 我在赌,在拿他对我的耐心与感情赌。赌他一次心软,赌他一句心底之言。 就看他,肯不肯退舍这一步了。 胡天玄向来心思缜密,不会看不破我这小小的玲珑心思。 他也不再回避我的视线,蓦然轻叹一声,嗓音低沉:“我不是与你说过,‘喜欢’二字不能随意言说。你年纪尚小,接触的异性为数不过寥寥几个,所以才会将依赖之情,模糊成所为的倾慕。倘若将来你有机会遇到其他良人,与其琴瑟在御,惜惜和鸣,到时便知什么叫作情爱,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又是这番解释。 上回听到他这番说法时,我尚且情窦朦胧,未曾明白自己的感情,也未能看清自己的心意。可时过半载,我几番沉淀,已经将自己的心意打磨得越发清晰,越发明亮。 我不甘他将我的心意如此曲解,便红着眼眶,望着他道:“有人对我说过,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相思如麻渐从心起,恨不能将他锁于眉梢眼下,藏在心中怀里。此后世间万物,风云日月,无一不是他的影子,无意不是他的模样。你总说我年纪尚小,不懂何为喜欢,可不知你便是我的风云日月,世间万物,皆不如你。” 胡天玄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说得这般真挚深切,眸中神色微微一愣,撑在榻边的手,无意识的蜷握手指。 我毫无温度的指尖,轻轻覆在他温热的手背上,身子慢慢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仙哥独行于世这么多年,千百年岁更迭,身边人来又人往,不知……可曾恋慕过谁?想保护过谁?又是否有谁入过你的眼底,踏入过你清醒恪守的心房?” 胡天玄双眸深邃,眼底闪过一丝情绪,我未曾捉住,便已转瞬即逝。 他将手抽出,抬起长睫注视着我,眉间淡然如昔:“采儿,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你若再继续任性妄为下去,等寒入肺腑,烙下病根,到时别怪我狠心不管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依旧不予我答案。虽是如此,但意思也算明了。 屋外更深雪落,寒风习习。院中松枝随风摇晃,偶有“簌簌”一声,抖落一簇积雪。 那碎雪仿佛落在我的心尖上,骤起的透心凉意,远比尸毒的寒气,要来得更冷。 大颗大颗的眼珠控制不住地从眼眶坠落,我低着头哽咽,肩膀随着抽泣耸动不已。 胡天玄看了片刻,手抬起又放下,犹豫一阵,还是放回了膝上:“是我言重,不必当真。” 听到他语气软化几分,我抬起婆娑泪眼,委屈泛滥成潮:“仙哥,你会不会不要我了?甚至把我赶下山去,好离折雪山远远的,免得我再烦你?” 毕竟我怀着那样热切的恋慕,他若不接受,那从今往后,也会刻意避开我了吧。 之前那些相思萦绕心底,千回百转不得诉说之时,我也曾想过若是某天心意吐露后得不到回应,他会如何看我,如何待我。 是罚我妄言,罚我不知轻重,还是罚我擅动俗念,竟敢肖想于他……? 种种后果我皆想过,唯独不能接受一种——便是他弃我而去,让我离开折雪山,离开他的身旁。 胡天玄面无波澜,就着我靠近的距离,修长的手指直接捏住双颊迫使我张开嘴,然后将蛇目直接送入我的嘴里:“采儿寒症过于严重,都开始胡言乱语了。不如先把身上尸毒解祛,清醒后再言其他。” 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一寸紫光乍亮,蛇目转瞬化作一道流光,往我的喉咙里滑了进去。 涓涓暖流如瀑布直下,腹中丹田处开始散发强烈暖意。那温和又极暖的感觉顺着经脉游走,淌过四肢百骸,将身上寒意朝着体外节节逼退。 而后暖流倒走,全部积于胃部,一阵恶心的感觉冲上喉咙,我连忙俯身趴在榻边,接着“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 胡天玄把我扶起来,拿起软帕将我嘴角血迹擦拭干净。 “没事,这是积于体内的毒素,排出来便无碍了。” 我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 此时凝至肩背的厚霜寸寸融化,眉梢白霜已经不见踪影,那冻入骨髓的寒意如潮水退去,身上的温度,也在一点点的归还回来。 胡天玄扶着我躺回矮榻上,拿起外袍盖住保暖,又将我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便拂了拂衣袖,看似欲要起身。 “仙哥,别走!”我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想要把他留在身边,就生怕自己一松手,便再也触及不到他了。 胡天玄没有抽离衣袖,而是坐回了原位,垂眸看着我:“本想去给你煮点粥,若不吃,就罢了。” 说着抬手往双膝上拂过,便见他那把许久未弹的古琴,蓦然横放在他膝头。 “天快亮了。采儿,好好儿睡一觉吧。” 话音落下,琴弦颤动,曲声渐起。 幽幽琴声从他白若玉葱的指间缓缓淌出,如高山流水,如风过竹林。 我侧身枕着胳膊,透过摇晃的烛火望着那俊美无双之人,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落在琴弦上,神情变得一片恍惚。 所谓琴瑟在御,是两两相惜。若只有琴意而失了鼓瑟,孤琴难悦,唯有寥寥寂寞。 我心湖浪潮虽已落下,但心中对他的那份爱慕,依旧炙热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若是我再对他好点,多陪在他身边几年,等假以时日他看到我的好,说不定,我便能成为那个与他琴瑟和鸣之人呢? 只要他不赶我走,哪怕如此,也甚好。 于是抱着这个念头,阖上眼,与它一同,共赴黄粱。     喜欢狐山祭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狐山祭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