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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医院大楼。 闵心找到主任办公室,犹豫了许久,还是谨慎地问起了关于明天傅霆海手术的各种注意事项和风险。 明明她是学过医的,也系统地了解过这个病,但临近那个关头,还是需要一些来自权威的保障和论断,才能不那么心慌。 她一遍遍地向大夫确认细节,觉得人家都该嫌自己烦了,但主任仍是细心地一项项解答。 因为手术的前一天需要禁食,傅霆海晚上就不能吃东西了。闵心完全清楚这些,可就是敌不过心里那一点小不忍。她怕傅霆海挨饿不好受,就问主任,能不能稍微吃一点点东西?软软碎碎的那种,一点就好。 得到了大夫的否决答复后,她低眉敛目,走回病房。 却看到一张蒙着张白布的担架被推了出来,几位家属在后头抹泪哀哭。 她现在见不得这样的场面,眼睛也是一湿,上前安慰了几句。 可是这种时候,再多“节哀顺变”的话都显得过于轻飘。 担架和家属们走远了,闵心缓缓步入房中,见傅霆海一个人坐在床缘上,看着墙上的影子,似在出神。 听见她来了,他转过头,病瘦而坚毅的脸上,舒展地一笑。 去世的病人,是他们同病房的一位老干部,肺癌晚期。下午的时候,还能慢慢移步到窗前,做几下扩胸运动,跟他家女儿抱怨,中午煮的粥没有味道,不过几个小时,情况就急转直下,晚上新煮出来的竹荪蛋花粥,也没有来得及尝一口。 夜里11点,老干部的病床被搬空了,所有物品都被家属带走。 明天上午立刻会有新的病人住进来,生死接力,循环往复,全年无休。 傅霆海比那老干部整整年轻30岁,疾病很多时候是不看年纪、不讲道理的。有人中途走了,留下的人岂能不心有戚戚然。 傅霆海神色镇定,可话明显比平日里少了,那一晚,他在灯下看书,总是没有翻页。 闵心叹了口气,拿过他的书本放好,让他早些休息,为明天的手术养足力气。 她自己也里里外外操持了一天,梳洗了一下,往旁边的折叠床上一躺,和衣而睡。 熄灯后的病房,灰黑,宁静。 因为是双人间,走了一个病人,小小的屋里只剩下她和傅霆海的呼吸声。 正迷迷糊糊间,闵心突然背后一热,床架咯噔咯噔响。 她一下子转身,发现傅霆海已经爬到她的折叠床上,把她捞进怀里。 “你干嘛?”她嗔了他一句,“快回你自己那边去。” “我不。”他自己抱了个枕头来躺下,因为床很窄,他明目张胆地挤着她睡。 “你懂不懂事?床这么硬,你这样休息不好的知不知道?”闵心推他,却总也推不动,气得踢他一脚,“你明天就是要上手术台的人……” “我休息得还少了?我每天都听你的话,躺床上什么都不能干,哪里也不能去,无聊死了。”他还发起牢骚来了。 “我就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去?”闵心敲了敲床板。 “不回!”他字正腔圆。 “好,那我去那边睡。”闵心懒得跟他计较。可是,刚一起身就被他拖了回去。 傅霆海把她严严实实罩在怀里。她这下生气了,在他炽热坚硬的胸膛前艰难地翻转,背过身去,不理他。 他有点怏怏的,“都说了明天要上手术台,还不让我好好抱抱你。” “你……像什么样子……老人才刚去世,你有点敬畏之心好不好。”她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我做什么出格的事了,和自己老婆睡一张床也有错?”他的手揽在她腰间,鼻尖和嘴唇偶尔滑过她侧脸。 大夏天,两人都只是薄薄一件衣服,闵心很快就被他捂出了一身汗,可是摸到他的手,却发现冰冰凉凉的,显然还是生病。 她心中又有些酸软,掌心覆在他手背上,想暖一暖他。 他却不满足于此,隔着衣服移到她胸前,轻轻揉着,又探进她衣服里……她想起他往日的流氓,深感自己大意了,“你少动歪念头,给我老老实实的……” “我手冷,就想你给我焐一焐,你真暖和。”他用手贴住她胸口的曲线,冰得她哆哆嗦嗦。 “哎……你怎么还是这个德性,都什么时候了……我警告你停手啊!”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现在有心无力,折腾不动,胃里还难受着呢。” “那还不快点滚回去,本来就难受,睡不好更遭罪……”闵心见他无动于衷,只得让了步,“这样吧,我陪你到那边床上去躺一会儿,你是病人,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真的?”他这才点了头。 两人转移阵地,他仍像长在她身上似的,携着她一起倒在病床上。 这张床也小,但比刚才的软,她的身体更软,像糯糯的面团,他体重虽然掉了很多斤,可几下翻身还是压得她骨头都快断了,终于磕磕碰碰地睡好了,她抱怨,“你今天怎么这么粘人呀。” 他在她背后贴着,嗓音有点沙,“因为……我其实挺怕的。” “怕什么?” 她听到头顶上他的悠长吐息,能感觉到他脖子下的喉结一拱一拱,许久他才答,“我怕死。” “你怕死?我怎么那么不信呢?”闵心眼睑低垂,揽住他的手,一根根手指拨弄,“你数数吧,你干出来的哪一件事不是自己找死?” “以前我不怕的,自己使劲儿作,等什么时候把命作没了,我就解脱了……可是,自从那次在山里,我是真的害怕我会死……还有,每天这肿瘤科,都有人来了又走,我觉得那不应该是我啊……我不想和他们一样,我想活着,一天天,一年年的,和你一起活着,我要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我还没抱够呢。” “你当然会活着!胡思乱想什么。”闵心掐了他一下。 “在山里你对我说过,如果我病了,好不了了,你照顾我一辈子,直到老,直到死……”傅霆海征求道,“是真的么?我都记着呢。” “谁说你好不了了?你这个人干嘛老说丧气话,再这样我不理你了!”闵心怒。 “其实一开始,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我有一点点开心,嗯,就一点点。”他用手蒙着她嘴,制止了她的斥骂,“因为我想到,你看见我病重,你就会兑现你的诺言了,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这也算是病人的福利吧。” “你想得美!” “闵小姐,我再也不要你说的那个什么……你不会在我身边,但你会在这世间……”傅霆海轻声道,“我就要你在我身边!” 闵心想起自己当初的那句话,其实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内心早已动摇,半晌,发出一个柔顺的单音,“嗯……” “我都等你到50岁了,以后我不等了啊,后半辈子你陪着我,缺一天也不行……等我好了,我们就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 昏暗的病房上空,好像浮现出了他描绘的画卷,山色鸦青,杂花满地,男人在大太阳底下憨笑擦汗,女人照溪画眉,堂前柳絮如雪。 “是盐镇吗?”她恍恍然问。 傅霆海顿了一下,手臂僵了僵,“唔……也不非要是。” 闵心点点头,在他怀抱里转过身,煞有介事地盯了他半晌,然后,突如其来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一定跟你去。” 他细密地回吻她,“知道么,我出院后有件礼物送给你,是我雕了好久的,就想等你回来拿给你看,我每天做一点,每天就更想你一点……你看到后要说喜欢,要夸我啊。” 她笑,“好呀,傅先生送给我的,我当然喜欢啦……” 那一夜,她没有再回到折叠床上,两人说了会儿话,相安无事地睡下了。 正迷糊的时候,她听见他唤了一声,“阿惜……” “不许这样叫我。”她下意识恐吓。 “阿惜。”他还是叫。 “闭嘴!” “阿惜阿惜阿惜……”他愈演愈烈。 “干什么呀。”她在睡梦边缘蹭了蹭,“有话就说。” “等我从手术台上下来,我想对你说件很重要的事。” 她一个激灵,一下子醒了,“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啊?我最讨厌别人说话留半句。”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傅霆海似乎真的在深思熟虑,“挺复杂的。” “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吗?”闵心刚一出口,又自问自答,坚决如铁,“肯定不会!” “嗯,不会。”傅霆海沉默了一会儿,“不是你想的那种事情,也不是我的事儿……我只是怕,你听了会难过……等我病好后,你心情也好了,咱们再慢慢说吧。” “行吧。”她什么不顺着他,拍拍他的手,“别再劳神了,快睡吧。”     喜欢他的心还没死透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他的心还没死透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