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海汐从超市买了一袋日用品回来,走进夜幕初上的小区。
她是一个星期前在这儿租的房子,房东太太见她孤孤单单一个女孩子,又有外貌伤,大概心生怜意,给了她一个优惠价。
合同当天就签了,直到住进来,她才发现设施有点问题,家电经常需要修理,其实也只值这个价。
所幸海汐对住宿没有更高的要求,这地方离她新找的上班单位很近,步行通勤,沿路夏风清朗,一切已然很好。
小区里路灯明亮,可是楼道的声控灯却坏掉了,自她搬进来,对任何东西的失灵都不再见怪,提着超市购物袋,走出电梯,不太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家。
她正要掏钥匙,迈步间,却绊在了门前横陈的一团什么东西上,顿时向前跌去。
“哎呀——”购物袋刹不住,被甩了出去,她也和地上那团东西滚在了一起……
那个东西被她压在下面,含糊地低吟了一声,动了!
是个活人!男的!
海汐火速从他身上爬开,去掏自己包里的手机和防狼喷雾,这时,一双手已经扶到她肩上来,像坟墓里伸出的幽冷鬼手,她虽然并不擅长尖叫,可还是即将这么做。
直到那人开口,“海汐?你别跑啊……”
那个声音近在耳旁,她无需辨认真伪,呼吸一窒,同时按亮了手机的电筒。
傅轾轩就坐在那里,抬臂挡了挡刺目的手电光,眉心微皱,惺忪而单纯,头发乱纠纠地遮在眼前,像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的男睡美人——被她踹心窝子踹醒的,白衬衫的胸口上还有她留下的华丽鞋印。
她再看看自己,一瓶防狼喷雾,手按在喷头上,严阵以待,有一种让他再度长眠的架势。
“不是,你干嘛啊?”傅轾轩不满地眯着眼,仿佛午睡的老虎被拔了虎须。
“我……我还想问你干嘛呢……”说完这句话,海汐才发现他们两个置身在一堆诡异的物品里,她的购物袋洒了……今天她买的全是姨妈巾!
“我天?你买这么多,用得完吗?”傅轾轩见状,一下子醒了神,觉得好玩似的,拿过一包研究,“哦……超市折扣价……日夜混搭礼包……”
“闭嘴。”海汐从姨妈巾的海洋里跳出来,张开手归拢它们。
傅轾轩手比她快,帮着她全塞回了大购物袋里,好几次甚至抓到她指尖。
海汐节节败退,也不去和他抢活儿了,起身匆匆转开门锁,按亮玄关的灯,这才冲淡了楼道暧昧的浓黑。
她身子堵在门口,礼貌地想接过自己的东西,“谢谢啊。”
傅轾轩却双手往后一背,没有把购物袋还给她的意思。
她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说话。
“海汐,我等了你四个小时。”他说,“空着肚子的。”
“为什么等我?你为什么在这儿?”海汐脑子有点乱。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傅轾轩一言不合就要往里闯,“随便给我做点吃的吧,什么都行。”
海汐眼中的惊讶没有停留太久,他一向是这么的没有分寸感。她合上半扇门阻挡他,“我家也没有吃的,我在外面吃过了,你还是先回吧。”
“我没地方去了,今天出门特倒霉。钥匙忘带了,钱包被偷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家门都进不去……连你都不收留我?”
海汐觉得他编瞎话的能力还是一流,她听说了,他并不是独居,钥匙忘带了可以去找他爸爸姐姐要,钱包被偷,有的是哥们儿请他喝酒吃肉,有的是红颜让他借宿一晚香闺。
她扶着冰凉的铁质门框,严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谁告诉你的?”
“你不打招呼,一口气跑到天边,我是追不上了。”傅轾轩好像笑了一声,踢着她的门框,“现在你都回岭城了,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你,当我白混这么多年么?”
海汐心下也明白了,前阵子她在找工作,因为专业背景相同,难免跟以前的同学圈子有重叠,她和傅轾轩又是一个学校的,很多次她都在工作场合听到别人提起他的二三事,不管毕业多久,以他的好人缘,自然有同学把她给卖了。
他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帅儿子脸,只要向社区大爷大妈说说好话,打听到她的门牌号不是难事。
“海汐,我从下午三点多就坐这儿等,想着晚上和你一起吃饭的。”傅轾轩修长的指节提溜着手机转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被你踢了一脚……我挺累的,身上还有伤……我受伤那天你也在的,你看见了没有?”
海汐闻言心中一酸,抬眸,见他脸色平淡,口唇微白,略带病容。他的衬衫领子是立起来的,竖在耳朵下方,像在凹造型,但显然是在隐藏他那未愈的伤……
她咬了一下唇,没有问他一句伤势,只是执拗道,“我知道你需要休息,可现在是晚上了,我这里也不方便留你……这样,我给你订个酒店,下次你来之前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我来都来了,你还要赶我?”傅轾轩脸色变了,声音放低,有些隐怒,“海汐,我们还是朋友吧?”
海汐一怔。
“我记得我们是和平分手的。”他马上摆出这个自豪的理由,“我们是很愉快,很轻松地说再见的,怎么就不能做朋友了?……我已经跟志龙打了电话,他有个应酬还没结束,我是真的饿了,才来向你讨口吃的,吃完我就去他那儿住……海汐,你要不要这么绝情?”
海汐面色生硬,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只是……目光微微落在他竖起的衣领上。
他刻板地、死死地盯着她,直到她别过脸。
“嗯,好吧,我们当然是朋友。”海汐终于把他让了进来,示意他换鞋,“以后也都是朋友。”
傅轾轩当即昂首挺胸,登堂入室。
他看见这是间精装修的一居室,格调挺不错,虽然家具和电器看起来有点上了年头,但还是可以看出海汐有了一些积蓄,消费水准比起三年前,不再那么掐手掐脚了。
冰箱里当然不是像她说的一点食物都没有,海汐系上围裙,去厨房给他下了碗面条,加了两颗鸡蛋和几勺田螺酱。她知道他家里人胃都不太好,还是不愿把他拒之门外让他挨饿。
一大碗面条冒着烟雾刚上桌,傅轾轩顾不得烫,又是吹气又是摸耳朵,呼哧呼哧五分钟就下了肚。
海汐忍不住念叨,“你慢点呀……”
他还是没吃够,用小勺挑出一大坨田螺酱,筷子一点点沾着吃。海汐叹了口气,收拾了碗盘去厨房,“你少吃点那个辣的,对伤口恢复不好。”
他伏在桌上,唇齿间还有面汤的余香,看着她站在水花四溅的洗碗池边,寂寂然的背影。
那就是他对于妻子的全部想象。
“你终于肯谈这个话题了?”傅轾轩把田螺酱的瓶盖拧得死紧死紧,好像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我爸生日那天你什么时候走的?”
海汐拿着洗碗布的手顿住了。
“原来你知道我受伤了啊……”傅轾轩恍然大悟,冷笑,“我住院了你也知道?……海汐,我问你话呢!”
“我跟着消防员一起送你去医院的……你没事就好。”海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洗洁精好像进眼睛了,她也不想动手擦。
“嗯,我没事,然后你就走了?”傅轾轩揉了一下脸,突然觉得什么都没劲得很,“我在医院快两个礼拜,你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到底为什么?我就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来?哪怕只有一次。”
海汐没有回答他。
那天她看着消防员把他趴着放在担架上,他背部一大块烧得皮开肉绽。
她就像个失明的人在他滚烫的脸颊上抚摸,每一次叫他的名字却被自己哽住,她真的好怕从此以后没有了他……
可是,他本来就不属于她……到了医院,丁阿姨很快就来了,海汐几乎夺路而逃,回望他的最后一眼,只见所有人都围在他床边,密不透风,他从来都不缺关爱,不缺宠爱。
海汐脑中闪过当年小小的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缠满绷带,瘦瘦地躺在过于宽大的病床上,只有奶奶给她喂稀饭,擦眼泪。
但那也已经够了。
第二天,医生说傅轾轩脱离了危险,属于小面积的深度烧伤,结疤后可以手术治疗,几乎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海汐安了心,跟傅叔叔打了句招呼就离开了医院。叔叔让她留个电话,她就随便写了个酒店号码给他。
在那之后她搬出了酒店,找房子找工作,也回去看过傅轾轩一两次,他的病房无不塞满了人,她没有走进去,只听见那些女孩跟他有说有笑,让人觉得韶华绚烂。
可是,当女孩们像一场彩色的瀑布哗啦啦流走之后,只有虞荟固守在原地,为他吹凉高汤,长久相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一样的好。
“……怎么不回答我?”傅轾轩打断了海汐的思绪,走进厨房,一手撑在她身前的流理台上。
他高高大大的,把她整个罩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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