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傅轾轩趁势把她抵在门上,语气一如他的人一样强硬。
“接到之后呢?送他去酒店,还是直接带回家?”
“你平时是哪一种?”她反问。
“我在你眼里就这样?”
“你什么样我管不着,你也别来管我。”海汐极力垂下头,想避开他不断靠近的脸,可越是这样,她就离他胸口越近。
她两手推着他汗湿的前襟,呼吸间可以闻到他脖子后面隐隐的药膏气味。
他顽固地说,“好,我可以不管你去哪里,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我等,行了吧!”
“你现在走去哪里,都有人收留你,你病房里那些小姐姐,才不会像我一样冷酷……你怎么就这么贱,非得赖在一个不欢迎你的地方,我有男朋友你也不放过,你有没有道德底线?”
“病房里的小姐姐?哦,你看见了?你觉得她们好吗?你曾经告诉过我,我应该去找一个跟我的过去没有关系的女孩儿,你呢?他是一个跟你的过去没有关系的男人吗?我跟他比,是不是就输在这一点上?”傅轾轩仓皇地说,“怎么办……他看上去好像也是个挺优秀的人,我都说不出自己比他好在哪里。可你还是没跟他走呀,你回岭城来了,你就在我眼前!如果你爱他,为什么不跟他去加州读博?”
“反正不是为了你!”
海汐整个人被他裹在玄关里,他就像一片胶水做的海洋,她想挣脱,手脚却被黏紧,每吸一口气都是他身上的味道,熟识到令她心碎。
她用了三年,才能不在午夜梦回时疯狂思念他的怀抱。
先说分手的人是懦弱的,她连回头的资格都不能有。
这几年她一直发奋地读书,搞设计,批专利,想挣很多很多的钱,东奔西忙,似乎这样才能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正确的。到雪梨的第二个月,她怕傅轾轩过来找她,匆匆忙忙就申请了一个去加州的项目,交换半年后回来,她又去了港城的一所美院,她听说那里是妈妈的故乡。
在港城读研,她勤工俭学,跟了好几家名声大噪的工作室,傅叔叔往她卡里汇的生活费她一分都没有动过,上天会善待努力的灵魂,她朝着自己理想的那个样子,不断迈进。
可是,可是……低眉敛目间,还是会恍惚。她再也没有想过恋爱的事。有些事错一次就够了。
直到研三那年,一个舍友看不惯她老单着,拉她去一场交际酒会,说是等她们毕业了,都快三十了,个人问题还是得提上议程。
海汐对年龄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认为女人要照着世俗的时间表走,但她平时和舍友关系实在很好,还是被拖了去。到了现场才发现是一个化装舞会。
化妆师在海汐脸上画出绚丽绽放的极光,可她却觉得自己像一只花花绿绿的鹦鹉。
在这种极端的妆容下,她认识了那个男人,是他们美院的一个很厉害的学长。
“我第一次见你,只注意到你的眼睛,水光光的,很美。”
“你和所有人都不同。”
“海汐,其实你很好。”
那个男人是非常温柔的,对她说过很多傅轾轩曾经说过的话。每一次听到,都让她心痛欲摧。
身边的每个朋友都说,学长是个很棒的结婚对象,有学历,有本事,而且不是颜控,是一个能赚钞票,也能过日子的人。
学长从来都没有问过她的脸是怎么回事,只是认真地告诉她,他会把她的每一种样子,都当成舞会上奇幻的妆。
学长是成熟的,就连追求的方式也是。他分析了彼此的优劣势,认为她是一个与他相得益彰的伴侣,并且规划好了以后的路,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去加州。
为什么不呢?她向往的就是这样一份成熟的感情。
海汐知道自己不差,她是那一届美院最优秀的留学生,她配得上任何一个好的人。她该好好爱自己。
可她摇头。
“岭城是国内最前沿的大城市,这里机会很多,对我来说也很熟悉,我在这里会有很好的发展,仅此而已。”海汐把自己对学长的那套说辞向傅轾轩照搬了一遍,可是他们靠得太近了,每开一次口就好像吃掉了对方的空气,她难耐地撂了狠话,“你知道我的,虽然他是我男朋友,我也不会为了他改变我自己的路径!”
“这好办啊,你不用变,我说过我会为了你改变。”傅轾轩撑在墙角,轻声细语却又斩钉截铁,“三年前我答应分手,只是不知道怎么变,那时候我拗不过你……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海汐,我不想分手,现在我有资本了……”
说着,他抬手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扯开领子,露出一边肩头,让她看。
然后,他闭着眼睛,咬牙等了很久。
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不甘心,继续等,继续等……
终于等到细小的指尖触摸在他的烧伤上……
她的指尖像羽毛一样轻,又像她极力吞下去的哽噎一样重。
他抓住她轻颤的手,让她继续贴着自己抚摸,不要移开,不要移开……
他继续去解扣子,把半边衬衫都脱了下来。整个背部都曝露在玄关的灯光下。
他的心跳咚咚咚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响着,“我知道,我还是不如你,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但至少,至少离你近了一点吧,你痛过的我也痛过!等到它们完全结疤,再过个几年,或者十几年,咱俩就是一个颜色,一个样子了……我们一起留疤,一起变老!海汐,你可不可以别再把我划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啊??”
海汐胆战心惊地望着他整块烧红的皮肤,如同内部沾着血肉的那面被翻了起来,边缘呈现一种被煮烂的白,摸上去硬硬的好像一块死肉!……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抱住他肩膀的,冲他狂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说你出院了?你这个样子医生为什么让你出院?你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我没有。”他又哭又笑,“医生说给我把疤去掉,我就是不愿意!”
“你神经病啊!你回医院去!你走!!”海汐歇斯底里,又推又打,不顾一切地喊,“走啊!”
“我就是不走!我就要和你一样,我受不了你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傅轾轩捧着她的脸,他的眼泪就摔在她眼睛里,“我不想再做一个罪人,凭什么就是我对不起你,我偏不!我也要你心疼我,我要你没理由再推开我!海汐,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比这痛一百倍啊!”
她说不出话,嘴里呜呜咽咽,手滑过他背上的血痂,好像爱抚一张魅惑的画皮。傅轾轩傻乎乎地笑,“人家说,褪过一层皮,就变了个人,我可以不是傅轾轩了,可以是和你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了……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就变成他!我变成他!”
“我不要!我不要!”海汐语无伦次,身子一抽一抽地哭,疯狂地抗议,“为什么要这样!我要你好好的,你明不明白?!为什么要变成像我这个样子……我到底有什么好啊!”
“你就是好,我就是觉得你最好。”傅轾轩暴风哭,“我现在能不能配得上你了?能不能啊?!”
海汐把脸埋在他脖子里,亲吻他的伤疤,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样告诉他,她好爱他。
他不用做这些事的啊,她还是好爱他。
他们抱在一起,摸索彼此的疤。
他去咬她的唇,吞饮她的眼泪,贪婪地咀嚼她的吐息,“你是不是为我而哭了?原来你的眼睛里也生产眼泪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丢脸……”
她身上的衣服也像他一样渐渐跑光了,他开始效仿她,不停地热吻着她脸上、脖子上、胸口、大腿上的伤疤,他们的嘴唇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对方,堵着,黏着,不留一丝缝隙。
两人在挤仄的玄关里扭转翻折,推推搡搡撞倒了一地东西,傅轾轩打横把她抱到卧室的床上,几乎是重重地撞进她身体里。
年轻的激情,彻骨的思念,两具同样斑驳坑洼的身体,绞缠在一起,烧得彼此发疯。
他背上的伤突然就崩裂了一下,他大吼一声。海汐也在呼痛,咬住他健壮的手臂,在颠簸和喘息中沉沦,曲起光洁的腿,像无限贴合,又像推拒。
她哭到脱力,傅轾轩以为是她不情愿,或是他弄伤了她,想撤离一些,她却搂住他不让走,抱着他年轻火热的躯体,好像天寒地冻间抱着火球……
他想拿个枕头给她垫一下,随手在床头一扯,却发现有一件衣服连同枕头一起扯过来了。
那不是他们刚才脱掉的……
他贴着她锁骨闷哼一声,周身的血往脑子里涌了一下。
他按开了床头灯,见是一件橙黄色的条纹衬衫,很宽大,明显是男款。
骤亮的光让海汐注意到这一切,她慌了,伸手就去抢。
“你床上为什么会有男人的衣服?”他气急败坏,压制住她不让动,往里顶着她,语气却软弱,“说啊……”
可她缝紧了牙关就是不说。
他的舌头就钻进去,迫使她开口。
到了紧要处,她终于嘤咛一声,屈服了,“是我偷的……我偷来的!”
“偷谁的?偷谁的?”
不用她回答,傅轾轩很快就意识到了答案,这件衬衫是眼熟的,他支起身子,翻到后领的标签,“康纳利”。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挺好挺贵的一件衣服,分手的时候不知怎么搞丢了,就像他弄丢了她,可现在全都在他怀里了……
“为什么偷我衣服?为什么压在枕头底下?……你真行啊!想睡我就来睡啊,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啊……!”
海汐发不出声音了,口唇被他堵住,在漩涡里窒息。
客厅里,微信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在浪潮中翻滚,没有人理会。
……
天亮前,傅轾轩醒了一次,翻身又来痴缠她。
直到两个人都快累散架了,他仍无限依恋地贴着她。窗帘缝里一点清白的光洒进来,她睡眼朦胧,侧身背对他。
他拿来纸,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干净,抱住她半晌,问,“我搬过来住?”
她没说话。
“虽然离我上班的地方有点远,但地铁就在门口,我开车也行,提早出发,不怕堵车……”傅轾轩试探着问,“你说呢?”
她拉过他一只胳膊枕着,然后沉默。
她知道,顺从自己的心声是很简单的事,情到浓时的欢爱也是很简单的事。
可是然后呢?
她害怕再来一次“美错”。
傅轾轩在她头发轻轻嗅着、吻着,“真不想走了……可我得去医院看看我爸,他今天手术后,我可能会一直在病房……海汐,我们电话联系好不好?”
“我再睡一会儿,你走吧。”海汐往枕头里蜷了蜷,听见背后的他穿起衣服走出去。
傅轾轩下楼时,查看了一下手机。
浮在最上面的是一条钟检的短信,平平淡淡四个字:
【洛收网了。】
……
离夜班交班还有一刻钟,货流转运中心。
洛承宽坐在仓库的马扎上,膝盖上放一张信纸,用铁皮烟盒垫着。
他正在上面奋笔疾书。
跟他分到同一天夜班的工友,打了个盹儿醒来,清点了一遍库存,百无聊赖,在他边上瞅了两眼。
洛承宽用手指盖着书信的内容,但却没来得及盖住第一行的称呼。
“哟!老婆??”工友嗷嗷乱叫,“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傻模傻样的,也有婆娘?”
洛承宽有点被戳破的窘意,溢出一丝淡淡的笑,黝黑的脸庞有点红,“是啊。”
“怎么没见婆娘来给你送过饭啊?”
“嗯。”洛承宽坐得远了些,笼着手继续写,喃喃自语,“她和我吵架了,我哄不好她。”
“小年轻,真能折腾!……行啦,准备卸货!”这时,几辆货运卡车已经接续开进了大门,工友看见洛承宽还在埋头猛写,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马扎,“车都来了,干活去!写情书也不急在这儿一时半会儿啊,你急着去投胎呀!”
“没准还真是。”洛承宽哈哈一笑,取出支烟衔上,“我抽完这根就去搬货。”
他站起来,对着仓库门上的检视镜,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紧了紧工作服,绷起的下颌无比坚忍,吹出一口烟,火星闪耀。
“我今天晚上挺帅的。”他低声对自己说。
他把信纸装进一个快递,丢进了发货区,转身投入夜色,开始装卸岭城货流中心每一天的常规货物。
还未亮起来的天色中,一辆辆被重新装填的卡车又驶出了大门,去完成下一趟运输。
而洛承宽一言不发地消失了。
夜班结束的这个黎明,他在货箱后拉住一根把杆,扒上其中一辆卡车。
他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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