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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城第一附属医院,精神科办公室。 傅霆海望着主任翻动桌上的病历,不亚于在法庭上等待宣判。 “叶主任,你看,我女儿这是怎么了?她好像……有点儿糊涂了。” “令媛这样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吧?”叶主任面色凝重,“上次她手受伤,已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院,其实当时就该送她来一趟精神科的……她病得不轻了。” “是我疏忽了,这也是刚处理完法院的事,就带她上您这儿来了……”傅霆海骤感压力,“她究竟是哪儿不好了?” 旁边的傅轾轩也忧心忡忡,“我们本以为我姐是受了打击才会想不开,只要我们安抚好她,她会走出来的……可现在她越来越糟糕了,总是忘事,认不清人,经常有过激的行为,伤害她自己,也伤害别人……” “一开始我们也猜测傅小姐是因为家中的变故,精神上没有转过弯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接受一些适当的心理疏导就好……”叶主任犹疑了一下,“但是,她的情况并不这么简单,根据这两天的留院观察,她不仅有过自杀和自残行为,并且语言和思维极其混乱,并伴随着轻度的幻视和幻听,我们给她做了量表测试,以及脑波检查,已经初步确诊,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办公室里死寂下来,听得见科室远远传来其他精神病人的聒叫,令人毛骨悚然。 “叶主任,会不会是弄错了?”傅霆海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令媛是精神分裂症阳性,傅董,我是在十分肯定的前提下,才找你谈的。” “对不起,这个病能治愈的,对吧?我们全力配合……家里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才会让我女儿变成这样,等事情都过去了,她……” “不,您听我说,看了令媛的各项指标,我们非常怀疑……”叶主任有些不忍,“令媛早就有潜在的精神问题,这一次遇到挫折,只不过是她发病的一个导火索……先前,她用剪刀刺伤自己的双手,那样的惨烈啊,但,那并不是心情悲伤之下的自暴自弃,而是精神错乱导致的行为不自主!所以,我有必要了解,令媛以前是否有过异常表现?或者说,是否曾有发病史……” “怎么可能?”傅轾轩纳闷了,“我姐姐一直很好,从小到大她都是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她怎么可能有什么发病史?” “那么,请恕我直言……站在一个主治医师的立场,我必须知道,关于家族遗传史的情况?遗传是精神分裂症病因的一个重要部分,而且我认为……傅小姐大概率来自直系亲属的遗传,也就是父母。” 这话说完,大夫看见傅董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可怕至极。 “叶叔叔,绝对没有啊。”傅轾轩坐不住了,“您也和我们家认识有十多年了,我爸妈你是清楚的,他们都是好端端的,如果真有这样的病,我是不是也该和我姐一样?” “傅董,询问家族史是我的职责,请您务必告知,傅小姐直系亲属中……” “没有。”傅霆海答得很快,“没这回事。” “傅小姐病程迅速,并非基因突变,而是先天的遗传系统发育异常,傅董,请您如实答复!这样我们才能科学地制定治疗方案!” “叶叔叔,要不是您今天提起,我们都不了解这到底是什么病,家里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傅轾轩越说越乱,“顶多是我妈性子急一点,容易激动,但也绝对不是这个情况……爸!你说句话啊。” “……是我。”傅霆海突然说,“我精神很早就出了问题,这些年也一直在服药,是我!” “爸你瞎说什么!” “傅董,我们一开始认识时,你就是在我院的临床心理科就诊,我对你的病情还是知道些的,你是抑郁和焦虑方面的心理问题,和遗传性精神分裂没有任何关系。”叶主任叹了口气,“我们需要知道令媛遗传的亲属有哪些表现,来辅佐医生的判断和用药,我们恳请您不要有所隐瞒。” 傅霆海不说话了,眼里某种内容急剧变化着,好像在经受着说不出的折磨。 “轾轩,你先出去!去瞧瞧你姐。” 傅轾轩愣了,“为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让你出去,你就去!别废话,记得带上门。”父亲放在膝盖上的双拳捏红了,语气近乎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傅轾轩开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再争执,带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大夫和傅霆海两个人。 傅霆海坐在椅子上,反复揉捏自己的脸,有些失态,半晌才说,“抱歉叶主任,耽误您时间了,我女儿……她、她的生父,是精神病患者……你看,会和这个有关吗。” “谢谢你的坦诚,医院会对病人的隐私严格保密。傅小姐的生父,他的症状是什么样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也是很多年前听说的,只知道他有一些……可以说是犯罪倾向……”傅霆海有些费劲地说,“当时谁也没有当一回事,我们也没想过什么遗传不遗传……如果我们早点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在她成长中做好干预,她就不会这样发病了是吗?至少不会这么快?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您说该怎么治,我都听您的……” “傅董,您家里出的事虽然只是诱因,但也会加深令媛的病情,您需要让她尽快脱离这个环境,不想见的人,不想听的事,统统不要接触,否则就是让她更加无法理清自己,也不利于治疗的开展……并且,你要多告知我们,关于遗传家属的情况,任何细节都可以。” “我明白了……我的女儿,我不会再让她受到干扰,我会去她生父呆过的精神诊所问个清楚,您等我消息吧。” 叶主任点点头,“我们急需知道,她生父后续用药物有没有治愈,有没有复发过,社会功能如何……” “治愈?他没这命。他死了。” 走出医生办公室,傅霆海并不意外地看见儿子还在门口站着,背倚着墙,影子长长的拖着,抬眼时,是震惊的湿润。 只隔着一扇门,傅霆海也没想过真能瞒得住他,他还是什么都听见了。 “走吧,你姐该醒了。”傅霆海拉了他一把,“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病房里,窗帘半开,住院楼一侧种了几树梨花,随风敲打着玻璃,春意融融。 病床上的兮尔,也如将开败的梨花,虽是雪白的脸,但额上青一块紫一块,像干枯的垂瓣,全是她自己磕出来的,短短的头发如同锐丽的枝刺。 她似在假寐,可是眼皮不住的哆嗦。 傅霆海伸出手去,抹了抹她眼角滚落的泪珠,“傻丫头,怎么又哭了呢。” 兮尔起先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睁开眼,“爸爸,我是不是生了很重的病?我知道我有问题。” “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小病,没什么的。” “爸,你不会再被警察带走了吧?你刚回来,一定还没发现,我把头发给剪掉了,可丑了吧,你是不是都快不认识我了?你还认我这个女儿吗?” “你是我最最可爱的女儿,你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毛茸茸的短头发,像樱桃小丸子一样,谁都说你好看。” “可……我不是傅家的灾星吗?”兮尔抽噎着。 “瞎说。” 随后,她感到一个冰凉的手掌摸了摸她的额头,是弟弟…… 他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红,那么关切? 原来,留下来的人,都是从生命伊始就陪在她身边的亲人……她后面的人生是那么贫瘠,她的丈夫从来都只是个过客。 兮尔任泪水不断滑落在父亲的手指缝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不知怎么就弄伤了手,遍体鳞伤的,白害大家担心,我不是不自爱……我只是,好像管不住自己了,我的手,我的脑袋,好像都不是我的了……” “好了,不想了……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傅霆海笑了一下,“女儿,坐起来,爸爸喂你吃点东西,给个面子,嗯?” 傅轾轩伸臂扶姐姐坐着,摆好她输液的手,上面全都是她弄出来的紫红伤痕,吊着针头和一圈胶带,手背是高高隆起的,可她羸弱的胳膊却瘦了下去,她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傅轾轩打开一只保温盒,稠白色的雾气升上来。 细嫩的丸子配着几缕青笋,百合鸡蛋羹,亮黄的南瓜糕……这都是洛承宽送来姐姐最爱吃的那家店的清淡小食,只为让她有一丝丝胃口。 可现在傅轾轩只怕这些东西再让她想起他。 摸了摸床头的水壶,已经凉了,傅轾轩提着去水房打热水,经过楼梯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沿着墙滑坐在地,硬生生地吞下呜咽。 他幼时最依恋的姐姐,就好像双生儿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竟不是天经地义。 水壶被他碰倒了,水从瓶口渗漏出来。 一双纤秀的手将它扶正。 傅轾轩回过头,海汐逆光站在楼道窗前。 “我最丢脸的样子又被你看见了。”傅轾轩闷闷地拉住她,“要不要对我负责?”     喜欢他的心还没死透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他的心还没死透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