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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傅霆海所料,他并没有留院观察的闲情逸致,这一觉只睡了半小时不到就被吵醒了——警方和记者很快知悉了他的归来,办案人员来对他进行传唤。 离开医院时,傅霆海请求准许,独自在丁菀父母的停尸床前坐了五分钟,双手合十,向遗体鞠了一躬。 他再为这家人做最后一件事。 “二老,我会尽我所能,保住小菀。” 医院门口围着一批记者,傅霆海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套上一件家里带来的西装,明明满脸狼狈的伤,仍从容不迫走出大门,仿佛最风光时接受众人的检阅,成为那晚黄金时段新闻中的一景。 作为“1.17”绑架案的受害人,傅霆海在警局录了正式的口供,矛头直指铜蛇庄陶七是主谋。 但是警方调查过了,陶七连日来并没有在城北山区出现过,实施绑架的几个马仔也与铜蛇庄桃派没有任何显性的关联。不过,对他们社会关系的摸排最终证实,他们曾与闵一玫有过密切接触。 警方根据傅霆海对地理位置的描述,在山区一条极其狭窄的山沟里,找到了一辆被积雪掩埋的越野车,损坏得十分厉害。 傅霆海说那是他与闵心逃亡时,从韩十三手里夺下的车辆,后因驾驶不慎而摔落山谷。 这是一辆套/牌/车,早在小起司指引警方去深山搜救的当日清晨,城北高速公路的监控拍到一辆高度疑似的越野车从该处通行。警方调取其他监控一路回溯,证实这辆越野车是从韩十三名下的一处郊区房产开出的。 从傅霆海被绑架之日算起,这辆越野车仅此一次开上了城北高速路,并不像是主犯。 但傅霆海又说,韩十三最开始都是搭乘铜蛇娱乐行的运货卡车进山的,而最后一天,由于山区已被警力包围,运货卡车目标太大,但韩十三仍想亲手将他撕票,才冒险开了私家车过来。 韩十三毕竟是在陶七手底下当职,如果说他是出于陶七的指使,倒也在情理之中。 次日,陶七就被请到了警局。 但他坚决地表明,自己绝无指使,并给出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韩十三犯下这样的重案,恐怕还是为一个情字。 韩十三这人吧,其实对闵心有情,多年苦追不得。闵心只想攀上傅家的高枝,男女之间的事闹得僵了,韩十三就起了报复心,和那个什么闵一玫联手,把傅霆海绑到山里折辱了一通,搅得深衡翻江倒海。至于闵一玫,也是受了她兄长结婚的刺激才做出这种事来,同样是为情所困。 警察去拜访了收留傅霆海的那家猎户,查实了傅闵二人确实是以夫妻身份投宿,同吃同住,感情甚笃,侧面印证了陶七所说的私情并非空穴来风。 目前,暂无确切证据能够证明铜蛇娱乐行的运货卡车搭载过韩十三,并参与了这起绑架案,所以陶七暂时是安全的。警方只能把闵一玫和韩十三列为嫌犯,他们现在已经双双失踪,可定性为潜逃。 同样失踪的还有本案的最关键人物:闵心。她从猎户的邻居家搭车出山后,就杳无音信了。不过傅霆海的证词已经洗脱了她的嫌疑。 闵心离开山区之后,警方最后一次查到她的踪迹,是在城东的一家花旗银行。 银行主管人员说,她申请打开了一个保险柜。保险柜的主人是个化名,其余就不清楚了。 傅霆海听到这里,好像如释重负似的,缓缓朝椅背上靠去。 他的表情舒展了,“我也不清楚她的事。” 做完笔录的第二天,傅霆海就立即被转到了市检察院,作为丁家违法案件中的重要相关人,配合审查。 由于他还不是疑犯,因此未请律师,一开始只是回答几个简单问题,他反复就是几句话,深衡已解除了与丁家的所有关系,或许是公司监管不力,才让一些违规违法的事件发生了,自己绝无参与。仅凭丁家人的一面之词,是不可以给他定罪的。 两天之后,检察院只得释放了他。 傅霆海回医院复诊了半日,就马不停蹄投入了公司的乱局中。首先是安抚各级员工,紧接着就是召集董事会,分析深衡的内外交困—— 最近的丑闻和涉案问题,已经造成了严峻的信誉危机,使得公司股价大跌,许多技术骨干流失,正在运转的几个大工程人手告急,工期难以推进,面临着违约甚至被强行解约的局面,一旦这些工程打了水漂,公司的资金链必然断裂。 为此,傅霆海立刻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将深衡筹备已久的转型地产业的计划全部终止。 手上的大型地产、招商楼盘,统统割舍掉,退而求存,尽一切可能镇守建筑业的主场。 第二件,拉拢手里的媒体资源。 傅霆海大学中文系有一些同学,毕业后做了记者,认识几个文艺圈的狗仔,高价买来明星的秘事。一经捅出,引爆全网,替深衡转移了无数火力。当公众不再那么关注深衡的形象,傅霆海也就有了更多的空间去挽救。 第三件,当公司资金链出现较大缺口,实在找补不上了,傅霆海选择变卖家产,全力相救。 许多人劝他不要这么做,给儿女留些老底吧,公司成了无底洞,填进去就收不回来怎么办? 可傅霆海就是要赌,不是因为舍不得这份家业,而是因为他知道,如果深衡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倒了,魑魅魍魉、宵小之徒,将一拥而上,把傅家啃得骨头都不剩,他更不可能履行在丁菀父母停尸床前的承诺! 傅霆海变卖家产的举动,震动了公司全体,众人也都不肯轻易掉队,这样一来,士气重燃。 那些天,傅霆海一直将儿子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这小子虽然不如洛承宽久经疆场,但思维也因此纯粹许多,性子外放,待人接物不世故,让人以为他不存心机,但又永远拿不下他坚守的后方。 上阵父子兵,才发现有些东西是天生刻在血液里的默契,很多事情无需多说,已心领神会。 但局势还在接着坏下去,月底,丁菀的两个哥哥宣判了,火速被执行了死刑。 整个丁家一片哀嚎,兔死狐悲。 在这段灰色的日子里,海汐一直陪在太婆的身边,开解情绪失控的老人,照顾她的饮食医药。 太婆93岁了,原先那么乐天的性子,现在却快速萎靡了下去,“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他们作的什么孽……我的小女儿,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老天,至少让我见见她!” “阿婆,您保重身体!”海汐一阵心酸。 “小水,也就你还肯听我说这些糊涂话啊!”太婆老泪纵横,握着海汐的手,“阿婆从此没女儿了,你就是阿婆最贴心的……” 海汐往回抽了一下手。老人沉浸在哀伤中,没有发觉,“乖女,你是阿婆最后的安慰……” 太婆也不是一般的老人,伤心的时候是真伤心,但绝非一蹶不振的主儿。她用清水擦洗女儿的遗像,念数日的经文,腰板挺得笔直,忙前忙后的。 海汐跟着她一块儿念经,昏昏然,语焉不详。 太婆还想摆一些新鲜花束在女儿遗像前,便嘱咐海汐去买点花来。这是个温暖的早上,电视里放着语速昂扬的早间新闻,让落寞的屋子里添了些生活气息,一日之计在于晨,老人还是没有丢失了希望。 陈叔一直在这边照看她们,问要不要开车送海汐去花店,她却摇头,说想独自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开春了,是个晴天,万物萌动,道旁可见草色渐繁,野花也吐了小蕊,风吹动海汐鬓发,带着一点初春的微寒。 太婆家在城市边缘,大多数住户已经上班去了,楼房外飘着晾晒的衣物,素的衣衫,红的枕被,如旗帜撩动。 流动的糖水摊位、叫卖廉价服装的小贩推车,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也不知应该向谁兜售。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可是,这个冬天埋葬了什么,只有各人心里知道。 海汐腕上挂着零钱包,一直走。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把买花的事忘在脑后了,因为洛承宽兄妹的宠物店也在这一片,离太婆家不远,她已经可以看见一抹屋檐。 走近前,院门上挂着满是灰尘的小锁。 如今,阿玫成了逃犯,洛承宽也处境窘迫,这家店哪里还能开下去? 问起邻人,只说店员已经把寄存的小动物运回各自主人那儿,流浪猫狗也都另寻别处照养或安乐死。闵老板一直没回来过了。 海汐有些头浑,也许是太阳晒得,她不关心这些,接着走她的路。 穿过一条小巷,路过几家卖粥饼吃食的铺子。忽然,她意识到有人跟上了自己…… 老城区的路太窄了,这里人又稀少,她不难知觉。 但她没有回头,只是不停走,就像一台自动化仪器。 来到一个无人的桥洞下面,日光灰朦,脚边一滩滩融化的雪水,上面漂着恶心的纸屑垃圾。 她突然回过身,对着阴影中的那个女人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跟着我?我们认识吗?”     喜欢他的心还没死透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他的心还没死透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