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王静召开了他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周王静意气风发,坐镇明堂之上,众卿大夫分立两旁。
作为新王登基后的例行朝会,今日议题自然便是总结周厉王在位和周、召共和期间的政局得失。
周王静开门见山,道:“古人云,子不言父过。然先王厉天子不仅为余一人之父,还是天下万民之君。望众位卿家畅所欲言,说说先王在位的功过得失。”
众人听闻,都是一怔,不禁对这年纪轻轻的周王静刮目相看。没想到,周王静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不仅言谈上颇为得体,又如此直白不为父隐过,不禁暗自夸赞。
满堂卿大夫之中,当属召公虎最为触动。在别人看来,想必周王静还是太子之时,寄居在召公虎府下,想必耳提面命,得到召公虎不少提点。
然而,召公虎心里清楚,他并没有如何教授周王静,甚至二人沟通也不多。相反,周王静更喜欢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埋头苦读,平时也是寡言少语,甚至有些孤僻。
孤僻的周王静,究竟会是一个如何的君王,他又会把周王朝这艘大船开向何方呢?此时此刻,没人知道答案。
周王静的问题抛出来有一段时间了,然而谁都不敢当出头鸟,回答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周王静可以直面父王之过失,自己身为臣子,又哪里敢妄言先王之过?
周王静见众人都不说话,他便开始点名,对虢公长父道:
“太傅大人,您是老臣,很早就伴在父王左右,东征西讨,由你先说,再合适不过了。”
周王静先声夺人,让虢公长父毫无心理准备,看来,周王静打算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了。他没想过,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甚至有些怯懦的新王,居然如此敢说敢做。
虢公长父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满头冒着汗看着众卿大夫,众人也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大家都心知肚明,虢公长父虽然自父辈虢宣公起,父子俩便随周厉王征战有功。然而,国人暴动爆发之后,他就当起了缩头乌龟,甚至可以说,国人暴动之所以从小范围的骚乱演化成全镐京城的暴动,他是难辞其咎的。周王静见虢公长父避而不谈,也不觉得紧迫,只是唤来太史。
在众公卿不解的目光下,太史走上殿前,拿出一份简牍,朗声念道:
“太傅虢公,厉王二十年继太傅位,时年二十又八岁;
”厉王二十三年,鄂侯作乱,串通淮夷,起兵造反,直逼成周洛邑。太傅随厉王伐鄂,大破之,本部斩首五百级,获俘二百余。
厉王二十八年,淮夷再犯成周洛邑,诸侯莫能挡,太傅率兵迎之,不克而退,淮夷进逼伊洛,厉王亲征,太傅随厉王反击之,大克,本部斩首三百余,俘获车马辎重不计其数。”
太史念完简牍,便欠身告退。众人听闻太史所言,皆是虢公长父继任太傅以来的功劳,皆不知周王静意欲何为。
周王静从几案后站起来,对众人道:“我朝自懿王以降,对战四夷可谓是屡战屡败,国力衰微,战力低下。太傅大人随先王征战数载,这伐鄂之战以及淮夷之战,振奋我朝军心,当真英雄也。”
虢公长父见周王静只表自己之功,不念自己之过,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脸一红,赶紧稽首道:“都是先王英勇善战,战功赫赫,我只是恰逢其时、恰逢其势罢了。”
周王静话锋一转,道:“此乃父王之不朽功业,自然有史官记载,那敢问太傅大人,父王可否有所失?”
“这??”虢公长父心中一惊,原来周王静刚才绝不是给自己表功,而是挖好坑让自己往里跳。既然自己已经开口,那当下周王静是非逼自己评述周厉王不可了。
“先王武功赫赫,可……可……”虢公长父瞄了周王静一眼,小心翼翼道:“可是的确瑜中有瑕。”
“哦?是吗?”周王静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道:“但说无妨。”
虢公长父道:“皇天在上,先王在上,恕我不讳直言。先王虽重视兵事,但……但常年征战耗费甚巨,以至于入……入不敷出。”
周王静道:“然后呢?”
虢公长父很为难,再说下去,那就是周厉王的“专利”之策和国人暴动了。虢公长父何等狡猾,他知道今日周王静话锋不对,他又何必往枪口上撞。
于是他下定决心,绝口不提专利之事,转而言道:“此后先王止战息兵,便……便数年不用兵……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周王静冷冷道:“这么说,后来国人之暴动,乃父王不修武备,导致京都空虚,为乱民所趁咯?”
虢公长父脑袋“嗡”地一声,语无伦次:“非……非也,先王……”
周王静又问道:“父王征伐淮夷凯旋之后,根据太史记载,父王的军队可是全权交由你来管辖,可否有此事?”
虢公长父道:“确有此事,承蒙先王错爱??”
周王静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又道:“那国人暴动之时,王师之军权可否有移交?”
虢公长父心中暗骂不好,还是没能躲过周王静的诘问。这少年天子,看来倒是自己小瞧于他了。
既然周王静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算账,虢公长父心知会越抹越黑,只得如实答道:“未曾。”
周王静脸色铁青,道:“国人暴动之时,太傅大人何在?!”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周王静的声音开始出现波动,他绝不是要众人说他父王的不是,而是要替他父王出口恶气。
虢公长父战战兢兢,道:“禀天子,王师将士皆由国人组成,战时为甲兵,解甲即为国人,国人暴乱,何处有兵?望天子明察。”
出乎众人的意料,周王静居然没有揪住虢公长父临阵脱逃的问题不放,而是话锋一转,温和许多问道:“那暴动之后,这支父王留下来的王师,又在哪里呢?”
虢公长父擦了擦头上豆大的汗珠,道:“暴动一经平息,孤不敢懈怠,赶忙整饬王师,这才维持住原先的编制。”
周王静道:“这么说,王师的战斗力以经恢复如初?”
虢公长父道:“周、召二公共和执政期间,战事极少,但王师仍编制齐全。”
周王静顿时勃然大怒,喝道:“既然如此,何故出兵彘林时是六军,而归来只有二军不到?想必这其中有人是凭空而飞了吧?难道都战死了吗?不是只报上来战死的兵士不过千余人么?”
听到周王静大发雷霆,众卿大夫大吃一惊。原来这周王静绵里藏针,刚才的好声好气都是欲擒故纵,一切都为了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质问。
虢公长父心下大骇,周王静的问题矛头,竟然直指自己和虞公余臣吃空饷的问题。
国人暴动过后,王师元气大伤,又没有大战需要集结大军,所以王师早就缺了编制。
周、召共和期间,为了维持常规戍卫编制,饷银倒是没有少给,但是都被自己和虞公余臣从自己的国兵中抽调兵丁来充数,吃着空饷。
虢公长父低头不语,面对周王静的发难,自己也不打算辩驳,只怕说什么都是把柄。
他恶狠狠地瞪了召公虎一眼,心想,此事怕是只有召公虎才知道,想必也是他对周王静汇报的。
然而,这次他失策了,召公虎也没想到,周王静竟然会知道此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周王静此时心里想的却是:“看来,那日方兴同我说的虞公虢公贪污军饷一事,确有其实!”喜欢莫非王臣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莫非王臣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