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老胡公道:“说起来,你小子也算命大。刚才追你的是这里的老彘王,丧生在它獠牙下的人数以百计,你能大难不死,也是命硬嗬!”
方兴目瞪口呆:“老……老彘王?怪不得体型比其他野猪大那么多!怪不得村民们都不让进这彘林,免得成了老彘王的猎物。”
“也不全然。你们赵家村来的人反而不多,更多的还是赤狄人,大多都迷路饿死了,有去无回。”
“什么?赤狄人?他们也进彘林?”
“健忘,刚才你还埋过两个呢。”
方兴若有所思,道:“莫非,赤狄人想找到一条绕过赵家村岗哨的路,然后突然袭击?”
老胡公抚须,微微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但也许有更大的阴谋,也未可知。”
方兴道:“哎呀,那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回村里和父亲说!”
老胡公不作回答,只是看着天。林子深处断断续续传来低沉的春雷声,雷雨顷刻间便要到来。
已是入夜时分,林子里大雾弥漫。
就这样,一路上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老胡公突然停在一块危岩之下,道:“到了!”
“这是……山洞?”
若不是老胡公扒开遮掩着洞口的杂草,方兴绝不会留意到其中竟有密道。只见洞口上方那块峻岩矗立,风一吹就摇摇欲坠。一般人可不敢立这危岩之下,更别说发现这个不起眼的溶洞口了。
方兴紧跟着老胡公,挤进洞中。洞口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手上只觉石壁阴凉,青苔遍布,脚下似乎有潺潺之声,水汽蒙蒙,扑面而来。又走了数步,便不再觉得狭窄拥挤,豁然开朗起来。
老胡公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火把和火石、火镰,“呲”一声,火光亮起。
方兴眼前一亮,不禁惊呆,许久才发出感慨:“好一个鬼斧神工、别有洞天!”
火把照耀下,方兴目瞪口呆。
溶洞内,乱石嶙峋,洞天高阔,石柱、石笋错落林立。比起彘林中的潮湿压抑,这里干燥异常,空气清新。
“这莫不是神仙洞府?”方兴感叹道。
“没见过世面!老朽栖身的破洞而已!”老胡公倒是一脸司空见惯。他又点燃了几支火把,插入石壁的缝隙中。放下了弓箭和包裹,把野猪肉挂在一个粗壮的铆钉上。
方兴道:“恩人,你这避世隐居的生活,晚辈羡慕得紧!”
老胡公道:“混吃等死而已。来,喝点山泉水,压压惊。”
说罢,老胡公取出一个木制的酒斛,递到方兴跟前。方兴称谢接过,一饮而尽。
“这一路上,听你肚子叽里咕噜,吵得老朽心烦,你怕是饿死鬼投胎吧?”老胡公貌似很享受方兴尴尬局促的神情,接着道,“眼看这雷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老朽给你胡乱煮点肉糜,今晚就在这暂且歇一夜。”
“那……叨扰了!”方兴的确又饿又困,巴不得恭敬不如从命。
老胡公转身拾掇起柴火来,又取来了些干粮。
方兴环顾左右,这些干柴、粮草都堆在洞内的一个角落,和小山包一样,储备颇丰。
很快,火升起来,火堆上架着几根粗木,一个煮肉羹用的大陶鼎被架了起来,里面装满了山泉水。片刻水沸,老胡公便往陶鼎里放入切碎的野猪肉块。未几,肉香四溢,方兴不由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比起在被野猪围树时等死的滋味,等待美食的煎熬的确算不上什么!
就在这时,洞外雷电交加,雷雨如约而至。洞内弥漫起一阵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方兴长舒一口气,说不出来的舒畅,闲来无事便望着火光出神。
“小子,肉糜好了,尝尝。”老胡公给方兴盛了碗热气腾腾的肉糜,接着,取出一小包白色晶体,抖了几粒进碗。
“盐?”方兴大喜过望,差点跳起来,竟忘了自己的客人身份。
盐在先秦时候是极为重要的生活资源,因此价格昂贵。在生产力低下的乡村,日常食物里大多都看不到食盐。方兴没想到,为什么老胡公的这幽密山洞之中,竟然会有食盐。
方兴强忍兴奋,接过了肉糜。先是闻了一口,无以名状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夹出一小块碎肉,在嘴里细细咀嚼,野猪肉虽说很糙,但肉类毕竟是王公贵族才能享受的美味。
“恩人,你这打猎吃肉的日子,可比锦衣玉食的诸侯贵族们还要滋润了!”
“想得倒挺美,老朽旬月打不到猎物的日子有的是!让你小子啃一个月树皮,还会说这般风凉话?”
方兴和老胡公相处以来,已知他说话好诙谐,总爱猝不及防怼自己一顿。并不以为意,埋头喝汤。
肉糜对于方兴来说确实是久违的美食了。往往赵家村仅仅是逢大型祭祀时,小孩子们才会被分一些肉汤解馋。于是乎,也不顾及吃相,也不细嚼,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老胡公也盛起一碗肉羹,坐下来悠闲地喝着。看方兴狼吞虎咽,不由露出长辈般慈爱的微笑。
吃饱喝足,二人围着火堆取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着说着,方兴想起白天里被赵叔怒斥之事,心中郁结。此刻他对老胡公已放下防备,便一五一十对他说起。
老胡公听罢,没有当面回答,而是问道:“小子,你老父教了你多少字?又读了甚么书?”
方兴一愣,答道:“约摸有数百字,爹也只认得这么多。至于书籍,爹说这边境之地,无书可读,只有到了诸侯国都或者是王畿之内,才能找到像样的书籍。”
老胡公道:“能识数百字,已属不易了。说起来就算在王畿之内,那些国人之中,识字之人也不过十之一二,凤毛麟角。”言语间颇为赞赏。
“恩人,难道我学读书认字,真的一点用处也没有吗?”
“嗬!上古时期,仓颉造字之时,鬼哭怪嚎,为何?因为人类有了文字,就会向天帝告御状了!”
“正是!正是!”方兴频频点头,颇为赞同。
“如果说读书认字没用,那都是村野之见,不要理会!你有志向,也好学,这很好。不过……”
“不过什么?”
“虽说现在大周在用人之际,但是只会读书认字,显然远远不够。”
“那请问老人家,我还要学些什么?”
“就你现在这身板,怕是翻出大山都难。我问你,你以后打算拿什么去打赤狄人?笔和帛书嗬?”
“这……”
“你知道‘六艺’吗?”老胡公问道。
方兴摇摇头。
“‘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贵族子弟从幼学到弱冠,都会在辟雍或者泮宫学习这六艺。你虽出身寒门,但志向远大、悟性极高,如果有心求学,也非难事。”
方兴眼放光芒,连忙道:“晚辈有意拜恩人为师,还请恩人不吝赐教!”
老胡公摆摆手,笑道:“老朽何德何能?教不了你什么!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明日一早你还得赶紧出林。别忘了今天赤狄斥候的事情,你们赵家村还得多加防备才是。”
说罢,老胡公捣灭柴火堆,到洞角找一个干草垛子,席地而卧,登时鼾声如雷。
方兴见老胡公不愿收自己为徒,虽是意兴阑珊,但也无可奈何。此时吃饱喝足,亦觉一股睡意袭来,也就近找了一个干燥洁净的地方,铺了点干草树叶,和衣而卧,片刻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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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