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名做枷锁

    谢昭定定坐着,捏着拳头,心里头翻涌着十足的怒意,顶在她的喉口,重压她的心头,但她紧咬着牙关,不肯叫一连串的骂脱出口。
    脱出口了,是要骂谁?
    柳泽语的渣、狠、玩弄一只单纯妖怪的心自然是要骂的,榕树伯呢?她没错,她只是太傻太笨太痴,但谢昭也想大骂她一场。
    榕树伯坐在她肩上,谢昭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她娓娓述说往日旧事的语气像这桩事发生在上辈子,冷冷清清的,跟她本人没有丝毫关系。
    确实也应该当做是发生在她的上辈子,她杀了柳泽语后,整只妖脑袋一片空白,吃尽了苦头挣得的一百金散落在地,金币在枝叶间隙落下来的月光照射下,微微映着澄黄的光,刺痛她的眼,叫她晕眩。
    榕树伯抬头看天,她离开本体半年,在外受尽折腾,榕树的枝丫都干脆得不成样子,叶子也稀稀疏疏的,须都没了,往日繁盛能招凤凰的榕树此刻死气沉沉,濒临死亡。
    白日里,她听到学堂的夫子们说,门口的榕树大概已经被虫蛀了里头了,这般留着怕树枯死之后,砸到学堂里头来,还不如早早砍了去,移走。
    “我不记得后来。我的妖灵受了重创,只好回到树里沉睡。直到你的人来找我,要我来西北州,我才醒。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块小小的树皮被扔进谢昭面前的河里,谢昭看着那一块指甲大小的皮吸满了水,打着旋沉到水底。
    “我只记得柳泽语被人杀了,我不记得是我杀的。我还想着给他报仇,原来我才是杀他的那个凶手。”榕树伯平声道,话里话外的,也确实没什么情愫,“我今夜看到他的脸,才想起来。他叫了我一声阿容,我才想起来。”
    一直以来,他只叫她夫子,当她是一个饱读医书的老夫子,没问过她姓名,也没给她起过名字。
    头一场夜里缠绵悱恻的时候,他不知怎的,突然叫她“阿容”,说她身上有学堂榕树的味道,清新可人。
    “你往后便是我的人了,阿容。”
    他意乱情迷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若是他不给我起名,我仍旧是个自由的妖怪,便罢了。但他偏偏给我起了个名字,偏偏我那时候也应了。”
    应了,就算认了,这就好像是有了枷锁困住她,他同她签订了死生契阔的契约,谁死都不能将她二人之间的关联断开。
    “他是我杀的,又被我锁住了,他走不出榕树的阴影,只能在我的树荫底下活动。他的魂魄在学堂盘桓多年,投胎不得,逃也不得,他想过很多法子要叫醒榕树里的我,放他出去,但我……他这期间还杀过学堂里的学子,或是嫉妒他们,或是愤恨他们即将取得功名,有大好的前途,又或是仅仅从我迁怒到他们。这些事情我都听得到,但我醒不来。直到我来西北州,他才能从我的树荫下头出来。”
    又一块树皮被投进谢昭面前的河水里,打着旋,这一次没沉下去,浮着的一面上头带着粉色的肉,还有一丝血。谢昭不敢转头去看,怕,也怕心疼。
    “原来不是我想不起来,羁绊就不在了的。只要他给了我名字,我这一生都得跟着他,达成他所愿。像是他的奴隶。”
    又一块指甲大小的树皮被扔到河里,谢昭拣了手边的一块石头,击中它,想叫它沉下去。但石头是击中了,沉了没多久,轻飘飘的树皮又浮起来了。
    “今晚在黄泉,他叫你做什么了?”谢昭问榕树伯。
    榕树伯摇摇头,“倒没有叫我做什么。但他看我的眼神……大概是有想要的东西吧,比方说……杀了我,给自己报仇什么的。”
    “你是妖怪,还怕打不过一个鬼差么?”
    榕树伯默然半晌,才道:“我的名字是他给的,他想要我死,叫我去死就好了,不必他自己动手的。”
    “你有什么打算?”谢昭问榕树伯,“你这三年都在冕村,他不是没法子支使你么?那这样看来就算他给你取了名字,你也可以不听他的。”
    榕树伯道:“你还记得这些年有人给你烧纸钱送酒么?就是柳泽语送来的,他能轻松穿过我的榕树阵。名字就是烙印,就是锁链,我在哪儿他都知道的,他只要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我。他只是还没做而已。”
    谢昭站起身来,蓄势待发,“你想我去杀了他吗?我去杀了他吧!杀他魂飞魄散!杀他永世不得超生!”
    榕树伯靠在她颈边,十分虚弱:“我不想他死的。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
    谢昭有些恼怒,“你留着一个祸害了你的人在人间,折磨你?”
    榕树伯默然不出声。
    谢昭没了法子,这断然不是她能瞎掺和的事情,“当前还是保住你自己的命要紧,你说他能随意进冕村,你有没有法子能不叫他进来?”
    榕树伯摇头,低声道:“我是奴,他是主,他要随意进出我,都随他的意思。”
    谢昭捏着拳头,妖怪的事情她不懂,鬼差的事情她也不了解,照榕树伯说来,这个柳泽语就在要来杀榕树伯的路上。
    “他要你的命,是不是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榕树伯“嗯”地应了一声。
    谢昭又问,“这句话是须得当面吩咐你的吗?”
    榕树伯又应了一声。
    谢昭心中有了谱,“那就好了,我可以叫鬼差将他禁锢在黄泉下头,他出不来找你,便没法当面吩咐你去死。”
    说着取出袖中放着的糯米黄纸符和朱砂笔,她方才在回来路上同撑船的小鬼打听了几个得力的鬼差名字,暗中记下了,以防往后有叫鬼差的大用处。
    领鬼差带阴鬼打仗的事情做不得,支使鬼差跑腿的事情难道还做不得么?
    写好了名字,谢昭将纸往地上一拍,叫出一个不久前才见过的鬼差来,吩咐他将柳泽语禁锢到九泉最底层去,“叫他待在元良之前住的院子里头,不得再在人间和黄泉随意走动。”
    那鬼差唯唯诺诺地应下,下去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又立即上来,从谢昭面前冒出一个愁眉苦脸的脑袋。
    “将军,柳鬼差跑了。”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