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一沉沉到底。
锦海湿了水，更是沉重，纸张质地变得更软糯，虽说丈二宣较别的宣纸厚且柔韧，沾了水也不像别的宣纸一样立即烂去，有可能还能挺上那么一两天，晒干之后再继续用。
但它毕竟是宣纸啊！
锦海这一张纸片人，还是用的淮苏州产的丈二宣，先前也说了，淮苏的丈二宣糅合了水纹纸的制法，掺了金粉或金线，以使纸面呈现金饰纹理，显得贵气。
因此淮苏丈二宣比别的丈二宣脆弱。
锦海先前已经在水牢之中湿过水，虽然不知道她被浸了多久，但从一个人样的纸人，到如今平平一张纸片人，谢昭想她中间也是经了重伤，元气无多。
谢昭破釜沉舟一沉，锦海不肯松开她，毫无办法也跟着她一同沉下去。
谢昭听得锦海似乎有个慌张的低叫，但入了水，沉到底，水压一袭上脸，谢昭就立即长大了嘴。
倒不是要呼吸，而是想着咬下锦海一口，破一个口子。
果然，锦海被水一湿，又被水重压，紧紧包裹谢昭脸面的纸片随着谢昭的张大嘴，就立刻往谢昭嘴里凹陷一些下去。
谢昭忍着要炸肺的疼痛，收紧牙关，用力一咬，用唇齿撕、磨，只两下，在耳边女子的低哑痛呼之中咬下一块韧的纸来。
谢昭好似嚼着一块肉，将那块纸放在后槽牙中咬死了，立即手脚并用在水中站起身来，并凭着直觉往水面浮去。
等到感觉出了水面，谢昭立即张嘴，被太阳晒得灼热的空气灌进她的口中，叫她呛了好几下，才能顺利以口呼吸。那张纸含在她的口中，贴在她舌下，谢昭也不着急吐出来。
“谢昭，死……”
锦海不死心，吃力低咒，也不知道是她的手还是她的什么部位，在谢昭没吞两口空气的时候又巴上谢昭的嘴，要堵住谢昭咬出来的那个洞。
谢昭带着她又往水里沉。得吃两口气，缓和了肺里的疼痛，谢昭也不惊慌了，心想，倒要看看是你先被水融烂，还是我先被你憋死。
但谢昭在水下想要故技重施，再咬破锦海身上的手，一只手使劲握住了她的手臂，好似要固定水里的谢昭，不叫她动弹。
谢昭微微挣扎一下，随即觉得包着她的脸的锦海被人用力扯开。
谢昭要睁眼，水下气泡凌乱纷纷，看不清楚，握住她手臂的手将她用力往上一带，这人水性比她好太多，才一下就助谢昭在水面露出了一个头。
谢昭的眼被水迷得厉害，这一回上得水面来，觉得空气呛人得很，又辛又辣，咳得她眼泪鼻涕都一齐出来，眼睛也睁不太开，全靠捏着她手臂的人将她往岸边带。
谢昭自己也没想过这一翻身一沉的，自己同锦海居然滚到了池中央去，也没想过这池子比她想像的深许多。一路被人握着手臂往前推，一路借水清洗自己的脸面，好容易叫眼睛能睁开了，也到岸了，被人扶着往岸上踉跄，等到坐下来一转头，见着的是雍已那张脸。
天人雍已，一副怒容，全身上下湿湿嗒嗒，散着的头发往下滴着水，睡眼还有些惺忪，被人吵醒了好梦，十分恼怒的模样。
雍已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穿着李容治的白衣，两只袖子高高挽着，露出一双斑驳伤痕的手臂，头脸的灼伤已经结了痂，有些细小的地方已经剥落了，露出粉红的皮肤，显示伤口的好转。
谢昭虽然没法从他毁了的面貌轻易认出阿金的脸，但想着这必定就是阿金，咳好好一阵子，才叫出“阿金”两个字，得了面貌全毁的阿金一个轻微谨慎的点头。
阿金手上还拎着纸片人锦海，好像拎着一件湿了水的衣服，那“衣服”还在尖叫痛哭，模模糊糊的，大概是因为没有嘴，不太成音调。
“谢昭？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你是打算投水自尽？”雍已脸上的恼怒压根就没个消减的迹象，将谢昭的手臂一扔，转身去将站在水里的阿金拉到岸上来，牵着阿金的手，也不知道是默念了什么东西，他二人山上的水立即就干透了，连头发都干干爽爽随风飘荡起来。
阿金手上拎着的纸片人倒一丝都没惠及到，仍旧是湿淋淋的。
雍已想从阿金手上接过沾了水后好似有些沉重的纸片人，叫阿金避开，将他牵着的手一甩，自己用力将纸片人甩打到池边石桌上头。
他二人倒都是一样的起床气。
谢昭这般想，用湿哒哒的衣袖摸一把脸上的狼狈，踉跄站起来，拧着头发上的水，一双眼瞧着雍已，疯狂暗示。
雍已冷漠看她，“谢昭，你眼抽筋？”
谢昭闭了闭眼，打了个喷嚏，嘴里念叨，“也罢也罢，天人都是无情无欲的，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说罢交待二人看好纸片人锦海，自己跑回房，换掉一身湿衣。长发一散，用布巾匆匆一擦，就这么散着长发跑回池边。
阿金已经将纸片人锦海又在石桌上摊开，同谢昭先前摊开的一样。
只是这一回，锦海更湿透，贴在石桌上头，五官都没了，成了一个不着一笔的素白纸片人。若不是谢昭知晓她先前脸上有五官，还以为她只是一个被从白纸上剪下来的人形。
“阿金，你好些了？”
谢昭两手捏着一块布巾，紧紧握着，要压制她方才掌心上的伤口。伤口这会儿还在渗血，可疼可疼。
阿金的面目全非，倒是一双眉眼依旧，低头看一看谢昭交握的手掌，中间夹着一块布巾，隐隐的还有金疮药粉的味道，眼中陡现复杂，对着谢昭点点头。
“你下水的时候带着血，若不是你的血，我和他也醒不过来。”雍已道，坐在石凳上头，抬眼觑谢昭，“好似你同九泉那个谢昭不一样了啊。你是谢昭吗？”
谢昭一愣，随即想到自己是同李容治圆了房的，活过来已经有两日了，便笑一笑，“我当然是谢昭，只不过是活着的谢昭。”
雍已轻笑一声，“倒真叫他弄成了。”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