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牧家宅子后,谢昭就从瓶中倒出了别峦,交由郁善救治。
虽然谢昭答应郁善到晚间再一同带着勾奇硕和沈妙,一起到水牢里头去将今海儿的事情处理处理,但才过了晚膳,谢昭便觉得十分疲惫,困意袭上脑子和眼,叫她只想栽倒在床上就睡。
一众人自是知道谢昭刚醒,奔波了一日,是累了,便决定明日再议。
但谢昭强撑着困意,同他们说,若是能今晚解决的,就没必要再拖延下去。说罢将瓶子里头的勾奇硕倒出来,交待了一番,叫榕树伯跟着一同去,免得勾奇硕逃脱了。
榕树伯拿了一截旧的勉强能用的榕树须,捆了勾奇硕的一双脚,中间只留了一步的长度,叫他跑不得,也跑不快。
这榕树须还是之前从烛九身上拆下来的,有些残破,也就勉强能用而已。但榕树伯说对付勾奇硕这样刚死不久的魂,应当是够了的。
谢晅将谢昭下午说的不要叫外人掺和军中事务的话牢记在心,但谢昭若是不去,他又怕他应付不来,便问谢昭,是不是叫李容治一起去。
谢昭困顿至极,不愿意多想,想着这一桩事情上头李容治也做不了什么,倒是沈妙需要解一解同勾奇硕和郁善之间的恩怨和误会。
谢昭无心,也不想想,一头栽倒在床上,“随你吧,你是主将。”
说罢双眼一闭,沉沉睡了,连李容治和谢晅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但这前半夜,谢昭睡得不太好,循环往复地梦见土岭坡一战,蛮夷兵的叫嚣之中,她赤脚站在被黑土烧得灼热的地上,四周都是鲜血和断肢,以及黑土燃烧的冲天的大火,谢家军的将士尸首没一个完整的,但都大睁着眼睛看着她,那眼中有恨又有哀求,恨蛮夷兵杀死了他们,哀求谢昭不要叫蛮夷兵杀死他们。
谢昭提着一杆长枪站在当中,悲愤不能自已,在大火之中看到谢不留,隔着赤红的火焰看她,一双眼冷冷清清,一杆长枪从他背后穿心而过,但他站得笔直,站在火中定定看她。
谢昭低头看自己手上,手中空无一物,方才握着的长枪不见了。谢昭再抬头看火中的谢不留,也不见了,四周无火无人,只有她站在被鲜血染红的空荡荡的大地之上。
梦魇缠身,循环往复,谢昭握紧了双拳却喊不出声音,积攒了泪水却流不出眼眶,耳畔一丝人声全无,只有低低的风呜咽着,好似在叫着:小将军,小将军。
谢昭不知道第几次瞧见火中的谢不留的时候,突然腰上一重,有人在梦境之外紧紧将她揽在了怀里。
这一次,低呜的风里头有了别的声音。
“阿昭。”
好似突然打破了这持续循环的梦魇,谢昭倏地惊醒,冷汗涔涔,大睁的眼中倒映着一张模糊的脸。
谢昭看不清,但他身上有香气。
书墨的香气。
“李容治!”
李容治举着她的魂灯,那魂灯跳动得十分厉害,几近熄灭了。他一手举着那魂灯,一手将她从床上拉起,揽在自己怀里头,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
“没事了,阿昭,你只是做了噩梦而已,没事了。”
谢昭揪着他的衣襟,从来没有那么脆弱绝望过,“那不是梦,李容治。那是在土岭坡,那是我在土岭坡见到的景象。他们都死了,李容治,他们全都死了,谢不留,张启贵,周朝年,张得力,武军得,武侠之……他们全都死了。他们好像在问我,援兵呢?援兵怎么没有到?我不知道该怎么答,李容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
李容治拍着她的背,搂紧她,低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噩梦。阿昭,只是噩梦。”
“只是噩梦吗?”
谢昭眼中都是泪,觉得左肩疼得厉害,肩胛骨好像要碎裂开。
酸痛,蛮夷兵在土岭坡扎在她肩上的那一枪,还是给她留下了后遗症。
“外头是下雨了吗?”
谢昭低低问,不敢大声,怕一大声,眼中攒着的泪水就要落下来。
“是下雨了,雨水是咸的,大概是仇皋引来的海水。你肩膀是不是疼得厉害?”
谢昭这会儿才感觉到她抓着的衣襟有些濡湿,上头有雨水砸出来的印记,他是冒雨回来的。
谢昭吸一吸鼻子,将鼻尖的酸涩意吸掉,却意外闻到了甜腻的鲜血味道,那味道离她鼻尖十分近,是在……
他胸口的位置。
他又取心头血放到她的魂灯里头了。
好似是察觉到谢昭闻到他身上的血气,李容治有一瞬的不自在,又有一丝防备。
“阿昭,我还没多少血,不够你一顿了。你也不能再喝血了,喝血要成恶鬼的,你且先忍一忍,好么?”
谢昭乖乖“嗯”了一声,抬手用袖子胡乱擦干净了脸,从李容治怀中退出来,翻身睡觉。
李容治倒也没再说什么,将谢昭魂灯放在床头之后,换掉了一身湿衣,也跟着躺下,将背对他的谢昭揽在怀里头。
他的心跳仍旧是乱的。
取了谢昭同谢南山的魂灯,去郁善房中,叫郁善快刀取心头血,好充到魂灯里头,燃烧凝固一大一小的魂魄。
刀才进他胸口,血还没流出半盏,房中明明无风,魂灯却好似被大风撩拨一般,疯狂跳动,又被什么东西压得几近熄灭。
李容治以为是谢昭这儿出了什么事情,草草止了心口的血,便急匆匆回房。途中还被门槛绊了一跤,跌得膝盖骨都擦破了皮。
纵使膝盖和心口都十分疼痛,李容治也不愿意听郁善的停下来查看伤口和止血,不敢耽搁半分。
进了房,她好端端的。
也不算好端端的,她额上发着汗,咬着牙关皱着脸,似在隐忍着极大的悲痛,好半晌,低喊出声,不成语句,只是如野兽一样低低喊着。
是发梦魇了。
李容治一颗心放下,想笑,又心疼。
谢昭今天着实疲惫了,哄了她两下,她便又睡了。
等她睡着,李容治才起身,走到门外,将门虚掩留了条缝,一扯衣襟,门外候着的郁善立即上前给他止血。
“你这又是何苦啊?多等一时半刻又怎么了?这宅子四周守备森严,如今还有我在这儿,哪儿有人能进来伤得了她?”
李容治透过门缝看谢昭在床上安睡的背影,“土岭坡一役,我晚来一天,她便不在了。我不敢再叫她等了。”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