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站起来，拍一拍身后的尘土，见言念露出欣喜的笑容，谢昭却没走过去，只是在碎石砖瓦里头翻找，在她娘的催促声中翻了半晌，才见到鬼差丁甲的伞尖。
一拉出来，伞柄还是好的，投名状也好好地卷在上头。伞面却已经被土块砸破了，对着天上的日光一打开，上头几个洞，若是要遮人，怕是遮不住。
谢长安同言念吵了起来，一个说对方虎毒尚且不食子，一个说对方别有二心，不能好好照顾谢昭。
谢昭心想，谢长安大概同她一样，不曾想过言念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谢昭又翻找了一阵，找到另一个鬼差的伞，但被一堆大的碎土块严严实实压在下头，抽不出来。谢昭便作罢。
言念放弃同谢长安争吵，只说着对牛弹琴，看谢昭不理会他们，在小楼的废墟里头翻找别的，哀哀求着谢昭，“昭儿，你快过来，到娘这儿来。”
谢昭接着翻找的动作平复自己的心绪，实际上找到了鬼差丁甲的伞之后，还要找什么，她也不清楚。她的心里头乱得很，乱到手上没动作，心里的绝望和痛就像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娘，你是怎么唤得动阴鬼的？”
言念道：“我差些做了九泉之主，叫不动一整个阴鬼听命于我，但叫一些断手残肢还是不在话下的。若不是你舅舅提前占去了那位子，那座上坐的早就是我，你也不必有这样多的苦难了。”
谢昭眼尖，瞧见八仙桌旁的碎土轻微地动了一动。
谢昭道：“九泉之主不是好坐的位子，元良舅舅就吃了许多苦，他在人间行走，凡人都不记得他。连外祖父母和你们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亲人了，不是么？这世间所有的苦痛，哪里比得上被血缘至亲遗忘呢？”
言念道：“同在九泉至高无上的权力想必，这样的苦痛算得了什么？但凡能坐上那位子，便能长生，永远不老。你又是阴间将军，在我的庇护下必定也能长生啊！”
谢昭看她，“娘，你知道九泉之主的责任是什么么？”
言念语塞。
谢昭低头看着那八仙桌，笑一笑，“我其实也不知道，但一个凡人要运转九泉，九泉要保证人间死生轮回的正常，这人世间又有这么多的人，看起来倒像是一件苦差事。你不知道，我在丹城初初见到元良舅舅的时候，他面上苦大仇深的，十分疲惫萎靡。到我们被困在丹城之中，哪怕是困着出不去，他的心情却好得很。不在九泉之中，对他倒好像是一件幸的事情。”
言念道，“九泉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还时时刻刻担心九天上的天人要攻打九泉呐！我上次要杀鬼差，他拦下我，十分生气。”谢昭没顾她，自顾自说，“我想他倒也不至于害怕天人的攻打，只是如今人间太平，九泉也是太平，他便觉得没必要引起战乱吧。”
言念嗤之以鼻。
谢昭看着她，“你说你是为我好，你却想我早夭啊。你说你爱我，却只想着我死啊。”
言念激动道：“你死了才能长生，才能永远在下头陪我。”
谢昭笑，“是啊，死了可不就长生不死了么？在下头，也只是陪你，你何曾管顾过我要什么？”
言念一愣，双膝发软跪地，“昭儿，你同娘走吧，娘等了许多年了。先前的阴鬼无能，没有将你——”
谢昭又打断，问她：“娘派了多少次阴鬼来拉我下黄泉？”
言念脸上有些糊涂，一副记不太清的模样。
谢昭回想不起来从小到大有几次濒死的境地，只当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却不知道是自己的亲娘精心设计。
“我从北鞍谷回来的那夜里，有许多阴鬼袭击军营，那也是娘做的么？”
那些从地底下伸出的手，和今日从地底下伸出的手一样。
言念不能使唤整只的阴鬼，只能使唤阴鬼的断手断脚，那夜里的百鬼夜袭和元良之后来的百鬼来袭，全然不是一个作战风格，谢昭现今才想起。
言念点头，“三年没有你的气息，突然间你出现在人间，黄泉整个都沸腾了，我就叫它们去弄死你。”
谢昭哑然失笑。
弄死你，说得多么轻巧，好似只是在同她谈论天气十分好一般，言念的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
谢昭心寒。
“那今日，周朝年和阿魓……你是不是还想将元良舅舅也拉到底下去？”
言念神色激愤，“他们都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我自然要一个一个除掉他们！”
谢昭已经没力气同这样一个有些疯癫的母亲好好对话了，问言念，“周朝年在何处？他生前是我部下，死后也帮过我许多忙。”
谢不留的死讯是他告诉她，谢不留的魂魄如何再捏回来的法子也是他告诉她的，不然她还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不愿意清醒状态。这段时日周朝年多次为她跑前跑后，还抢救了她的魂灯。
噢，对了，她的魂灯，她待会儿还要将她的魂灯找回来。
之前是放在了哪里呢？
她只记得被李容治打晕过一段时间，魂灯在哪儿，她还真不晓得，若没有被李容治带走，便在废墟之中，翻找约莫要费好大一番气力。
叫阴鬼吧。谢昭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日头正盛，约莫是午后了，等到日头落了，她就可以召阴鬼了。
“那个鬼差？早被我拉到忘川河里头了，他不好，是个恶人，他想要带你回到人间去！同那个山鬼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言念十分激动，谢长安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她，同谢昭一样，十分疲惫，也十分无言。
谢昭同谢长安对视了一阵子。
阿爹，我想做的事情，你知道吗？你会原谅我吗？
谢昭在心中默默的这般问了一句，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脑中响起沈妙愠怒的一句“谢昭，你可别哭啊，这是谢不留的眼睛，你可别把他的眼睛哭坏了。”
谢昭低头，蹲下来，同八仙桌下的元良低声道：“看样子天上是午时，离日落还有小半天，鬼差伞用不了了，现在我也没法将你弄出来，我想先送送我娘，你在这儿可行？”
良久，元良才“嗯”了一声，“乘船到奈何桥去，送上桥交给孟婆便成。”
“诶。”谢昭应。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