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站在随着水波晃荡的小船上，抬高头，耳听那一声小心翼翼的“阿兄”，眼看有个纤瘦的身影拨开最顶上的鬼群，往下落了几步台阶。
上头有些轻薄的雾，离得也高，也远，谢昭看不清那身影是谁，只知道是个女子，且看着有些眼熟。看她犹豫又企怯般慢慢又往下走，又走下十来级台阶，突然停住了。
谢昭看她，突然心如鼓擂，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头缓慢而沉重地跳着，只觉得周遭空气十分稀薄，又好像是有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她的颈子，不知不觉之中逐渐抓紧力道，叫谢昭喘不上气来。
这人好生面熟。
这人……这人好像是……好像是她的母亲。
谢昭想认，但不敢认，情不自禁往前走一步，却忘了自己在船上，心里头还以为是走在平地上，脚尖便用力踢在船沿之上，叫谢昭趔趄了一下，险些往前载倒。
“小心些！”
李容治从谢昭身后拉扯了她一把，两手攥着她的双臂，将她扶好了，手也没放开，见谢昭怔怔望着上头，神色不太寻常，也随着她视线往上看。
一个女鬼，十分纤瘦，穿着一身飘飘荡荡的白衣，台阶上头阴风阵阵，将她的袖子、裙摆撩得轻柔摆动，看上去好似要随时随地被风吹上天一般。
李容治牵住了谢昭的一只手，五指轻柔与她交握，只觉得谢昭的手比之前还要冷上几分。垂头附在谢昭耳畔，低声轻柔问，“怎么了？是认得的人？”
实在是因为谢昭好似吓住了，怔住了，一副惶惶神态，他怕他语气重一点，声音大一点，就要将谢昭吓得碎裂。
谢昭懵懵转头看他，凄楚惊惶，“李容治，那是……那是我娘吗？你帮我看一看，那是我娘吗？”
李容治没见过谢昭这样软弱的样子，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一双眼慌慌张张，还泛着迷蒙的泪，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滴滴姿态。
很是叫他心碎。
将人拉到他怀中搂抱好，李容治才又看向上头那个女鬼。
那女鬼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接着往下走，那十分缓慢又犹豫的速度，叫人无端想起“近乡情怯”一词来。
李容治没见过谢昭的母亲，不知道谢昭母亲长得如何模样。他那年翻到谢府里头，想要看谢府传说中能听人话的金锦鲤，结果被谢府中人当做小偷，抓到谢昭母亲的小院里头。
那时候他是隔着一扇屏风同谢昭的母亲说话的，屏风上用凌乱的针法绣着一个驾着牛车的男子，在穷途末路处好似在痛哭的背影。李容治透着那男子悲怆的背影，看得谢昭母亲的侧影，十分柔和又优美。
那侧影对不上如今缓步落下阶梯的女鬼，李容治也认不出，转头垂首，去看元良。
元良早移到了另一侧船沿，张开双腿坐在船沿上，双手搭在膝上，抬头看着逐步走下的女鬼，面上没有表情，眼中没有波动。
李容治想起元良醉酒之后曾说过的往事，那事情太久了，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元良跟谢昭她娘之间有些不愉快的事情。
说是不愉快，元良年长了谢昭她娘二十余岁，元良离家二十来年了才有了谢昭她娘的，硬说是不愉快，说是兄妹阋墙，好像又有些言过其实。
“元良，那是我娘吗？”
谢昭也转头，问元良。
元良不说话，连个表情回应都没有。
“念念，慢些走，小心台阶湿滑。”
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上头落下来。
李容治只觉得手下的谢昭好似被针挑了一下一般，整个人一颤，去看台阶上，只见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从上头极快追着那女鬼，也走了下来，手上还拎着一件外袍，追上了，将外袍往那女鬼身上一批。
“是我爹。”
李容治听到谢昭先是小声喃喃念了一句，随即双腿一软，跌坐在船上，发愣看着上头那对并肩站立的男女半晌，揪着李容治的手臂，欣喜同李容治说道：“那是我爹！”
说罢，又像个孩子似的哭出声来，抬手擦着断了线的泪珠子，又哭又笑，“那是我爹啊！”
李容治轻抚谢昭的背，心中万分感慨，“是的，那是咱爹，我认得。”
谢昭听他这一句，原本还以为自己是发梦，但听清了，知道不是发梦了，高高兴兴，又哭哭笑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站起身来跳上台阶，欢欢喜喜地冲着上头的人喊了一声，“爹！”
那对男女先是一愣，齐刷刷看向谢昭这头。
谢昭只听得她爹“诶”地应了一声，扶着身旁那女鬼，低头同那女鬼说了一句话。
那女的双膝微微一弯，叫谢昭她爹妥妥搂紧了，给了她不少支撑的力量。
“是昭儿？昭儿！”
谢昭听到那女鬼——不，这会儿应该也确定了，就是她娘凄声喊了她两声，谢昭鼻尖一阵酸楚，眼泪又落下来，一路喊着“娘”，一路抬步往石阶上头跑。
她娘在她五岁时候就过世了，她那时候太小了，小到都没能好好记住她娘的脸，只记得十分模糊的五官，还有她娘软软又白皙的手，因常年患病，十分纤细的腰身。
她小时候很喜欢抱着她娘那纤细的腰身，抱很久很久都不撒手的。
近前了，谢昭看清了她娘的脸，和记忆里头模糊的脸重叠了起来，变得十分清晰，清晰到谢昭能看清她娘唇边细细的皱纹，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那眼尾微微上挑着，正是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一等一的貌美。
“阿娘！”
谢昭泪水没断过，往前一扑，抱住了她最爱抱着的纤细的腰身。
她娘抚着谢昭的头顶，一下一下摩挲着，紧紧抱住了谢昭。
“我的儿！我的昭儿！”
谢昭听着她娘低柔的唤，鼻尖喉口都是酸楚的涩意，原本还想忍一忍的，但实在是没忍住，“呜呜”哭出声来，好似将十几年来受的幼年失恃的委屈、不管是得意还是苦痛时候都没有娘亲在身旁一块分享分担的痛苦全都哭了出来。
哭声震天，这一刻的阴间将军，全然不顾形象。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