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在田埂上坐了一会儿,也不说什么话,等谢昭完全缓过来了,谢不留才将大手掌搁在谢昭的头顶,重重地压了一压,又用力地揉了一揉,像揉着一颗毛球。
“谢昭,多思无益,你早些种出东西,咱们才能早些给谢家报仇。”
给谢家报仇?
给谢家报仇啊……
一夕之前,大厦全倾,有这样谋略和势力的人,她撼得动吗?
她撼得动李容治吗?
人家都说,六皇子毒辣,但这几年下来,谢昭觉得,九皇子李容治,才是行事狠辣的那一个。
他只是藏得太好了,好到所有人都觉得他如表面上一样随和良善,不争不抢。
但是,想夺帝位的人啊,又有何随和良善可言啊?
像她二哥哥那样聪明的,后头不都败下阵来,为了保命,一再叫她识时务些吗?
谢昭闷闷的,觉得心口堵得慌,一时说不出话来,站起身提着那锄头继续捶土,捶了半晌,才停下来,与谢不留说:“谢不留,我觉得我做不来。”
莫说她爹不在了,就算是她爹在……
她爹不也是死在李容治手上的么?
“谢昭,你是谢家的嫡女,你要是放弃了,那谢家还能倚靠谁?”
谢昭不看谢不留,低头捶着那土。
正午的太阳热辣得很,落在谢昭身上,谢昭却没个感觉,是不是非常热?是不是非常晒?谢不留都开始出汗了,搭了一个草帽在头顶遮阳,她却好似还察觉不到那热量。
她的身子,这两年来好生奇怪,不吃饭也不会饿,不吃饭也不会没力气,晒了很久很久才流汗,练枪两个时辰以上才湿一点点身。
她还尝不出味道,不管是酸的、辣的、甜的、咸的还是苦的,她吃饭就好像嚼着蜡一样,没有一丝享受美食的愉悦感,反而是抗拒得很的。
她吃下的东西,也没有出来,她的身体里头好像有一个黑洞,将那些东西吸收进去了,却不知道投到哪里去了。
她的月事也没有来。
她的身体,好像是一个停滞的状态。
她只要晒晒太阳,就能活,好像是一棵杂草。
“谢不留,我其实是不是已经死了?”
谢昭用力捶着那些土块,有些烦恼。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有些烦恼,若是她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那她有一天会不会腐坏掉?
她若是腐坏了,消散了,她的夫君怎么办?谢不留又怎么办?
谢不留好似愣了好久,才问她:“谢昭,你怎的会有这个想法?”
谢昭将土全都弄碎了,铺好了,才直起身,将鬓角落下的发用手臂蹭着撩到耳朵后头去,双手杵在竖起的锄头上,将下巴搁在上头,看着谢不留,“你不觉得我奇怪吗?哪有人不吃饭还能好好活着的?”
谢不留脸上好似有过一瞬间的不自在。
“又哪有活人要在七月鬼月躲着的?”
七月鬼门大开,阴间的小鬼有机会能在人间游玩,圆此前不曾圆满的遗憾,当然也有恶鬼在期间作乱的。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就趁着鬼门大开的时候,悬赏捉拿之前拘不得的魂魄,人间有见钱眼开的人,阴间自然也有见钱眼开的鬼,到时候就是万鬼寻魂,上天下地也难找个藏身之地的。
鬼门直到十六那晚才关上,过了十六,逃离的魂魄才叫安全。
这些都是她在西北的时候,从一块当地的石碑上看到的,军医郁善识得当地的文字,那石碑一被挖出来,郁善才读了两行字就大惊,叫她让人把石碑埋回去,埋深一些,不要再叫这块石碑重现天日。
郁善后来才同她说,这是阴间指路者记下的石碑,记载的是人死如何复活的事。
但详细的如何,郁善也不跟她说,土岭坡战前,郁善就失踪了,谢昭他们都当他是临阵脱逃了。
土岭坡一役前,也有几个士兵逃走了,他们在西北鏖战了半年,朝堂的援兵和粮草迟迟不到,谢昭在土岭坡战前已经用三千人削了蛮夷近万兵力,但是没有后援,如何对抗源源不断的蛮夷兵?
她那时候是戴罪之身,最近的砼关守将姚元武怕死也怕惹事,不敢支援她,她上奏朝堂要求增兵增援的奏折,一再被有心人曲解成她要屯兵屯粮,为谢家翻案。
她此前手握两姓兵力,有四分之三早叫李容治拿走了,李容治不给,她连自己的谢家军都要不得。
她大哥谢?千里驰援,带粮草和援兵横跨了整个现国,但后头一连来的信里,都说她大哥谢?遭李容治拦在砼关,谢?突破围困,又遭李容治追上,用一旨圣意拦在至北关。
圣旨一出,谢?就没法动了,再动,就是抗旨,抗旨,谢家就真的没有了。
西北的冬天,真冷啊。
谢昭现在站在大太阳底下,天上的太阳烤着她,地上的热气蒸着她,她却想起了被困在西北时候的冬天,风雪压人,粮草要尽了,近万蛮夷兵就扎在他们眼皮底下。
谢昭现在将眼睛闭上,眼前就都是黑压压的蛮夷兵,和胡乱打在脸上的风雪。
谢昭将下巴好好搁着,挠一挠脸,“也没有人能总听到不在身边的人讲话不是?你都说了那些是鬼魂作祟。谢不留,我只是……只是迟钝了些,不是傻。其实……其实我若真的是死了,你也不必瞒我,你好好说,我还是能够接受的。”
谢不留说的,她就信,就好像当时她醒来,白白地凭空出现了一个李容治,她那时候眼睛看不清,以为这同名同姓的李容治是那九皇子李容治,摸到了谢不留的长枪,一声不吭就要杀那李容治,谢不留不就拼死拦着,说是另一个李容治了么?
谢不留说他是另一个李容治,她就信。
只要是谢不留说的话,她就信。
都是一同从刀山血海滚过来的,谢不留从来都是拼命护着她的,大敌当前,她可将后背放心交给他,她从来不疑他,哪怕他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二十两银子。
他说的话,她必须得信。
这一次,谢不留沉默了很久,久了,提了鱼竿,收了她的锄头,问她,“还去河边钓鱼吗?”
谢昭略略的有些失望,无所谓道,“去吧。”
二人一路无言,坐在河边钓了一下午鱼,也还是无言。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