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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章长志起床了,就挑着木桶去井台打水。
他听到部队开拔的消息,就往家赶。一进院子,就跟章怀良说:“爹,部队走了,那打谷场上清理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原状……”
“哦,这来去匆匆的,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
部队一走,章怀良又挂念起来,对长青的怨气也消减了几分。陈水秀在屋里听见了,莫名感到惆怅。她瞅瞅叶子,只盼着长青早点回来。
吃罢早饭,男人们下地干活儿。
女人们也没闲着,纺纱织布忙个不停。
到了半晌午,长河割草回来,见西厢房关着门,就趴在窗棂子上喊:“叶子,快起床,太阳晒着屁股了!”
章小叶躺在花帐子里,睁开了眼睛。
屋里亮堂堂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投射进来。她伸了个懒腰,想再眯一会儿。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锣声。
“咣咣咣,乡亲们,国军要来了,快收拾一下,避一避啊!”
章小叶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她们家是军属,国军来了能有好果子吃?
陈水秀也冲进屋里,一把抱起叶子。
“叶子,快穿上鞋子,跟娘去地里躲一躲……”
说着,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江玉梅也一边卷着铺盖,一边指挥着。
“长河,挎上篮子……”
“继霞,背上袋子。”
“大嫂,咱家的小鸡咋办?”
“小鸡?抱上!”
江玉梅想起上次国军路过,把村里的鸡鸭鹅搜刮一空,就连赵二婶子家的猪娃子都给捉走了。
正忙着,章怀良推着独轮车赶回来了。
“快点,把粮食搬到车上,一并带走!”
一家人急急慌慌,把能带的都带上。
江玉梅背着竹篓子,提着水罐。长河抱着一只芦花鸡,双腿用麻绳拴着。继霞和继文也抱着一只,“咕咕咕”地叫着。陈水秀也背着包袱,提着两只芦花鸡。章小叶什么都不用干,她还不到两岁,顾着自己不给大人添乱就行。
收拾好了,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章长明一家和章长新一家住在后面。章长明下地还没回来,章长新不在家,二大娘许贵芝就挑着担子,指挥着几个闺女肩扛手提地往外跑。三大娘李凤莲更是厉害,推着架子车驮着东西和俩娃娃,一阵风似的上了村道。
村道上乱哄哄的,章小叶揪着娘的衣襟走了几步,就被章怀良抱到独轮车上。
“叶子,坐稳了!”
章小叶坐在筐子里,一颠一颠的,硌得屁股疼。可她咬牙坚持着,这是逃难呢,哪能跟平日一样?
西洼是一大片高粱地,往那里一躲,任谁都找不着。
村民们拖儿带女,都往这边赶。
农协委员们也拉着架子车,把区里分发的布匹往这边转移。到了地头,章长志和章长明正伸着脖子瞅着,见家人来了,就赶紧跑过去。
“爹,快进来!”
章长志接过东西,让继宗把车轮压倒的高粱秆子扶起来,不留下一点痕迹。本来,他跟长明要回村接人,被章怀良拦住了,说:“小心被堵在村里,抓了壮丁。”
高粱地里密不透风,隔不了几米就看不见人影。
大人和孩子蹲在里面,屏息静气。
“长河,你们几个包着头,扎上裤腿,小心虫咬……”
陈水秀用布条给叶子扎上裤脚。章小叶是既紧张又兴奋,这跟拍电影差不多。
可这种兴奋没持续多久,就被枯燥、疲倦抵消了。
几个娃娃挤成一团,打起了瞌睡。陈水秀也搂着叶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一恍,到了下午。
章长志和章长明跟几个村民轮流放哨,时不时地把消息传回来。
“国军进村了,有一个团的兵力……”
“冯保长从县里回来了,正杀猪宰羊大宴宾客呢!”
“听说,村东头的李老二家没跑脱,大儿子被抓去当挑夫,正找保长说情呢……”
国军在村里驻扎着,村民们只好继续躲着。
据说,那个李团长跟冯保长的大儿子是同学,受邀前来撑腰的。县保安大队也跟着耍威风,从七里店兴冲冲地赶过来。这么一来,村民们哪敢露头?尤其是那几个积极分子,怕冯保长打击报复,早隐蔽起来了。
可躲在高粱地里,不能不吃东西啊。好在大伙儿有“跑匪”经验,都备了吃的,就那么一口饼子一口凉水,凑合了一顿。
太阳落山了,国军还没走。
村民们口渴难捱,可谁都没那个胆子回村。江玉梅晃了晃水罐,说:“再坚持一下,等到晚上看不见冒烟,就可以生火做饭了……”
趁着天没黑,章怀良捡了三块石头,垒在一起砌了个小灶。继宗捡了几截枯树枝,长河揪了一把茅草用来引火。
章长志去溪边打了一罐清水,准备烧茶熬粥。章长明提着瓦罐来搭伙,李凤莲不想凑热闹,就搂着娃娃装睡。
村民们也是各种招术,有搭伙做饭的,有扯了高粱秆子充饥的,有揪一把青草润喉的。那漫野里都是野菜,随便刨刨就饿不着。
天黑了,火点着了。
江玉梅熬了一罐玉米粥,一家人就着勺子轮流喝着,还给李凤莲送过去一碗。正吃着,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婶扯着一个半大小子过来了。
“玉梅,还有粥吗?给你侄儿喝两口……”
“三婶子,还剩一点,您也喝几口吧……”
“好啊,出来的匆忙没带啥吃的,饿得心里发慌……”
包头巾的大婶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喝了几口。那个半大小子倒是文气,看着江玉梅不言不语。
“继业,你也吃点?”江玉梅嗓音颤抖。
“哦。”章继业点点头。
包头巾的大婶这才把勺子递给继业,说:“剩不多少了,都喝了吧!”
继霞撇撇嘴,一脸不高兴,好在天黑没人瞧见。
章长志看着继业欲言又止。章怀良磕了磕烟袋,想抽几口又忍住了。
章小叶很纳闷,就揪揪小叔的衣襟。
长河偷偷地说:“叶子,这是你三奶奶,家里可宽裕了……”章小叶心说,这么宽裕还来占便宜?这个三奶奶可不咋地。
喝了粥,三奶奶扯着建业就走。江玉梅赶上去送了几步,被三奶奶拦住了,说:“玉梅,咱定的规矩可不能忘喽……”
江玉梅顿住了脚步,看着三奶奶和建业往那边走。章小叶觉得奇怪,大娘这是咋了?一向泼辣,这会儿倒是腼腆。
烧了一罐水,火苗弱了下来。
“爹,天不早了,歇着吧!”
章长志一抖铺盖卷儿,铺在高粱秆子上。娃娃们挤在一堆儿,裹着被单子,大人们坐在一旁守着。
火熄灭了,一片黑暗,只有夜空中繁星点点。
章小叶仰着小脸,这种经历只有这个年代才有吧?等解放了,社会安定了,再也不用“跑匪”了。
起风了,高粱秆子哗哗作响。
陈水秀搂着叶子,用体温温暖着。章小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青年军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地跑来。
“叶子,我是你爹!”
“爹?”
章小叶一阵欢喜,爹爹回来了?
可睁开眼,看到天亮了,霞光万丈。
原来这是一个梦,梦里的情景是看过的一本年代文,纪实题材,跟真的一样。
*
一连三天,村口都驻扎着巡逻兵。
村民们着急起来。原想着国军借道,没想到赖着不走了?
有村民想溜回去看看,被农协委员劝阻了。
“大叔,您回去可不保险,万一人家在那边等着,不就钻进了口袋?”
“茂山,不碍事,俺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把俺咋着?”
“大叔,可不能大意,昨儿赵大婶子家的骡子出去遛弯,被几个老总发现了,一下撵了十几里地,亏得那骡子跑得快,一头扎进青纱帐里,就那还差点挨枪子儿……”
好说歹说,村民们没敢轻举妄动。那些养着大牲口的,就在僻静地方放放风。养着小鸡小鸭的,就挖些野菜剁了喂喂。
到了第四天上午,有人来报信说:“国军走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巡逻兵都撤了……”
“哎呦,那太好了!”村民们一阵欢呼。
章长志说:“爹,俺先回去瞧瞧。”
“长志,还是爹去!”
章怀良怕村里使诈,就先进了村。
果然,国军撤走了,随着国军而来的保安大队也撤了。几个留守的孤老爷子说:“这一回来得可是中央军,有枪有炮,追赶大部队去了!”
消息属实,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回了村。
章怀良一家也悄悄摸进了家门。长明一家和长新一家也跟着回来了。
还好,村西头偏僻没有驻兵,不然,不知会祸害成啥样子?看看村东头那几家,粮食没摸着,可被褥、铺盖都被卷跑了,就连那铁锅都没放过。
章小叶心说,国军纪律溃散,真是不得人心啊。
看看村里,留下的都是老人,青壮汉子都跑了。不然,被抓去当民夫,给兵油子挑行李,闹不好就回不来了。相比起来,中央军稍微好一些,好吃好喝就糊弄过去了。那地方杂牌军跟土匪差不多,见啥拿啥,临走了还得敲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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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军走了,冯保长却留下来了。
他得意洋洋地放出话来说:“农会的那几个穷棒子,兔子尾巴长不了,等国军回来了再收拾你们……”
冯保长是有恃无恐。
县保安大队就驻扎在七里店,离这边不过二十里地,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农会委员们不得不转入地下,晚上睡觉都要换好几个地方。
章怀良也很警觉,夜里都支棱着耳朵。长青参军走了,在乡里是挂上号的,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得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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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