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天澜国西南边,名为菜鱼镇的边陲小镇。
烈日当空,盛夏的晌午,一个头顶草帽的老人正坐在小船上,手握鱼竿,哈欠连天,昏昏欲睡,却时不时望向湖边盘腿而坐的汉子以及半蹲着将头埋在水下的少年。
老人姓张明汉,乃镇中之人,膝下无子,唯有老伴想陪数十载。可之前,因小事与老伴拌了嘴,心里一气,便跑了出来,转念一想,老夫老妻拌嘴不是家常便饭哩,可就此回去,老脸挂不住,就寻思着钓几条老伴最爱吃的菜鱼,回去后好歹有个说法。可那知屁股还未坐热,就听得湖边少年传来嘲笑声,说是:他在湖边也比自己在湖中钓鱼快。
张汉在镇上,乃被誉为钓鱼圣手,听不得吹牛,就反驳道:“若你能比我快,老朽叫你一声大哥。”张汉心里清楚,盛夏正午是最难钓鱼的时分,他也只不过来碰碰运气。可那知,少年吆喝一声:“好哩”,就只把头扎进湖里。张汉那见过如此怪异的钓鱼方式,只当少年是只会吹牛的傻子。
再过一柱香,张汉见少年仍将头埋在在湖里,心想:该不会淹死了,便吆喝问道汉子:“好汉,你身旁那年轻人......”人老气不足,话只能先说一半。
而汉子似乎听明白了,只听汉子大笑道:“老伯,莫担心,我这小侄,在水里呆一天都没问题。”
这时,少年仰头而起,嘴里还叼着几只鱼。张汉吓了一跳,赶忙揉揉双眼。只见少年把鱼吐在手中,朝他扔来,并吆喝道:“大哥就莫叫了,小子承受不起。赶快拿这鱼,回去哄娘子吧。”
张汉老脸一红,又见鱼不偏不倚落在怀中,正是想要的菜鱼,心呼神了,少年怎知自己心思,恰时湖边又来了个少女,只隐约听得他们的话语声。
“明动,你怎么钓上鱼来的?”
“用早上吃的酸菜。”
“咦,你好恶心。那你怎么知道他要那种鱼?”
“小圆你笨哩,你没看到老伯身旁那么大一窝白菜。只有这个镇才有菜鱼,还只吃白菜。”
“哼,我不笨。那你怎知他是哄娘子,不是哄儿子,或者孙子。”
“诶,有道理。儿子不会让老子大中午跑出来钓鱼,但孙子就说不定了。小圆,你不笨哩。”
张汉听闻后,嫌弃的把鱼丢一旁,转念又一想,菜鱼怎可能吃酸菜,再想细听,三人早已走远。
天澜国西南边与黑土国接壤。菜鱼镇虽不是两国贸易重镇,但街道仍人声沸鼎,收摊的,买卖的,杂耍的......
有人过往,自然便有客栈。在菜鱼镇最大的菜鱼客栈里,明动,雪中花,小圆饥肠辘辘还未坐定,明动便吆喝道:“小二,上拿手菜。”
少女模样的小圆从怀里摸出红彤彤的野果道:“明动赶快尝尝,才摘的。”
雪中花道:“怎么不先问问你雪大哥。”
小圆哼哼:“明动吃了,才有你的份。”
雪中花夸张苦笑:“太厚此薄彼了吧。”小圆连瞥一眼均欠逢,说道:“谁叫你那么对我。”
明动拿着野果,望着日常斗嘴的雪中和小圆,思绪漫漫。
起初,小圆经过雪中花辣手摧花般的修炼后,灵智大开,幻化成人型,明动只当活在梦里,好久才反应过来,而后一想到自己曾经一直当亵裤穿的小圆竟是女的,又陷入无边无际的尴尬。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看都不敢看小圆,反观小圆还只是孩子心性,天天缠着他,令他苦上加苦。好在雪大哥出手相助,日日以炼狱般的手段让小圆修炼,自己方得半日清闲,而久了,自己心疼小圆,着实不忍再看下去,便想着法子替小圆求情,久而久之,心障也没了。
一声:“菜来哩,客官请慢用。”打断明动心绪。
望着秀色可餐的饭菜,明动食指大动,方动筷子,就被小圆喝到:“果子还没吃呢。”
明动连忙点头,一口咬下,只觉香甜覆口,三下五除二,给足了小圆面子。
这时,靠窗的桌子传来争吵声,继而吵声渐大,渐渐有不少食客前去凑热闹。疯狼见此道:“小动,先别吃,你去看看。”
明动眼眸骤亮,心想:又一课?赶忙靠近已扎堆的人群,问道身旁的食客:“怎么回事?”
食客回道:“他们都说荷包是自己的,这不越吵越厉害,看是要打起来咯。”说着指向桌边的两男一女。
明动看去,两汉子站在一起,均是中年模样,背着大刀,女子相貌普通,但皮肤光滑细腻。其中一汉子和女子皆紧紧拽着巴掌大的荷包,互不相让。
再仔细打量三人,又瞥了眼桌子的饭菜,明动凭暗金暗劲挤到前方,中气十足道:“这样吵,也不是办法。你们都说说荷包是自己的理由,让我们先听听,然后在评判,评判。”话落吵闹声小了许多,跟着面向众人笑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登时众人起哄。
明动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颇有老油子风范,随即面向两男一女:“你们仔细道来,大伙自会评理。”
话落,抓包的汉子先道:“这是我家娘子临走前给在下的。荷包本是一对儿,你们看这荷包的鸳字就知道了。本是相思之物,却被这贼婆娘偷去。”
话未落,就听得女子嘶哑的声音:“你....你血口喷人,这是小女绣给情郎的信物。如今不仅被你诬蔑,荷包还被你拽在手中,小女,小女子不要这被玷污的荷包。”说完,嘤嘤哭泣。
众人登时起哄,议论声纷起,其中不乏声讨汉子不厚道之类的话语。另一汉子见势不妙,说道:“大哥,要不报官。”抓包汉子点点头。
“欺负弱女,报官也没用。”
“就是,就是。”
又一阵群讨,明动挠挠耳朵,随即喝到:“大家莫吵。小子不才,却也可以让这汉子心服口服,这荷包不是他的。”
众人纷纷看向这自信满满的少年,均露出怀疑之色。明动不以为意的转向汉子:“请阁下回答我一个问题。”神情陡然一凌,咄咄逼人:“阁下的娘子是多久把荷包与你的?”
汉子支吾半晌,说道:“半年前。”
明动冷哼道:“阁下随身携带荷包半年。这荷包不仅没一点汗味,还满是香气,唬鬼呢!”
汉子被话语一刺,立马反驳道:“我不过是经常换洗衣物,所以没有汗味。”
明动道:“荷包乃普通丝绸绣成,普通丝绸只会用普通香料熏制,普通香料的香味最多保留十天,何况半年。”说着转向女子续道:“所以荷包不是他的,是不是哩。”
女子梨花带雨的轻轻点头。
“是个屁。”明动大骂一声,以迅雷之势从汉子手中夺过荷包,转向众人,举起荷包问道:“可有布料商人认得此荷包材质?”
人群中,一位打扮富态的男子道:“天罗丝绸,是天罗丝绸。”
明动大手一握,转向女子:“别假惺惺装可怜。这荷包也不是你的。”跟着又转向众人道:“对,这荷包乃天罗丝绸绣成。在下故意说成普通丝绸,是诓他们两。天罗丝绸乃皇家御用,普通人怎会拥有。一般人若知道这时天罗丝绸,爱怜都来不及,那会又拉又扯。所以这荷包不属于他们两其中一个。”
短暂沉默后,众人哗然,一人问道:“那会是谁的?”
明动笑道:“指不定是两人一起偷的,然后分赃不均,起了争执。”说着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银子”。
“石头。”
“怎么会是石头。”
“原来他们都是贼,马上报官。”
.......
明动摆摆手:“大家稍安勿躁,事儿还没完呢!”说着快若闪电抓住两人手腕,把手亮与众人看,续道:“一个背刀的,手上却没茧。一个皮肤光滑的,却掌心满是茧。”说完,转向两人笑道:“两位还不漏出真正面容。”
两人相视一眼,纷纷用另一只手袭向明动。不用元气,明动对付两人也绰绰有余,双手反拧,两人已叫苦不迭。跟着松手以巧力将两人推坐到凳子上,箭步一跨,从人群逮过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毫不留面撕开此人易容的面皮,说道:“大伙皆在细心听,就你鬼鬼祟祟。”
众人见此人模样,哗然不已。
“怎会是他。”
“他不是去报官了吗?”....
此人正是之前离开的报官汉子,明动看着他:“我还头一次听说,两汉子从女子讨回东西要报官的。把东西交出来吧。”
汉子撇脸。明动失笑道:“死了的鸭子嘴硬。不交是吧。”说着对众人呼道:“大家看看自己的财袋。”稍时再道:“都在这人身上。”说着指了指报官汉子,续道:“这两人窜通演戏,吸引大伙注意力,然后这人趁机窃财,他们三人肯定不止干了一次.....诶,诶,等我说完。”
明动被众人挤开,无奈回座。
雪中花举起酒杯,贺道:“出师了。”明动顿住,雪中花又道:“不用想了,我今晚离开。”
明动举杯一饮而下,说道:“花有重开日,人有再逢时。”
“笨蛋,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小圆包着饭菜嘟囔着,跟着咽下饭菜续道:“好哩,他终于要走了。”
雪中爱怜的摸向小圆,却被后者嘟嘴躲掉,只能对着明动讪笑道:“我以为你会伤心。”
明动笑道:“已随酒穿肠过哩。”
“甚好。”雪中敲打筷子,豪情道:“掌柜,酒来。今个儿,谁先趴下,谁是龟蛋。”然后看向小圆:“要喝吗?”
小圆点头,雪中花道:“你不是不理我吗?”小圆吧嗒嘴道:“我是看在酒的面儿上。”
“好说。好说。”
人去,人来。
明动微红着脸,在雪中花的碎语中,沉沉睡去。
因为痴,才会醉。
雪中花喝完最后一坛酒,吐出最后一句话,缓缓消失在如痴如醉的夜里。
“她啊,却斗不过造化。”
与此同时,明风放下酒杯,为身旁黯然熟睡的年轻人披上衣衫,轻叹道:“木,你也是先天之灵。能与你师傅师娘相遇,是缘,缘分是一道桥。若他们不在了,你也要撑住这道桥,好好活着。”
......
微生家老宅。
明风和雪中花同时落在一处院落。
院子里,一石桌,一壶茶,四杯,四人,两人站,两人坐。
“这里没有酒,只有茶,招待不周了。”坐着的是两名头花发白的老人,其中较清瘦的先开了口。
另一位满脸红光的老人注意力则全在桌上,茶杯已斟满,但他不满足,又提着茶壶倒了倒,已满的茶杯却没有茶水洒落,老人满意的嘴角轻扬,接着又提着茶杯不厌其烦的不断斟茶。
茶满,送人。
“刚好,喝了酒,有丝醉,也有丝渴。”雪中花却不理会这茶满人自走的暗语,豪爽的从空中一握,桌上一杯茶消失,“那我便不客气了!”说着一饮而尽。
“呸,怎么那么酸呢,微生东,你从明风的花圃里,六年间就学得了这点本事吗?浪费。”
“啪…”雪中花的茶杯落地:“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茶杯!”
满脸红光的老人听着清响,停止了斟茶的动作,拿过一杯茶,也一饮而尽,喝完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嘴:“好茶,不算浪费。”说完便从院子里消失。
雪中花哈哈一笑:“跑?微生西,怎么对得起你脚上的绣花鞋?”跟着也消失在夜色里。
明风信步走到微生西的位置坐下。随手拿起一杯茶,品了品。
“怎么样,还不错吧!”清瘦老人笑呤呤的看着明风。
月已不是当时的月,冷冽的杀意在空中游荡,明风开口了:“不错,只是微苦。”
第一句话,清瘦老人收起了笑容。
“茶叶放多了吧!”第二句话,清瘦老人身体微颤。
“你老了,学不来年轻人的东西。”第三句话,清瘦老人嘴角溢出鲜血。
“六年前意气风发的上风动山,后悔了吗?”第四句话,清瘦老人喷出一口老雪,神色萎靡。
四句话后,明风不在说话,喝茶微笑。
“你一句轻叹就要了朱阳的命(朱阳国皇帝),能听你四句,我还不算老。”清瘦老人风轻云淡的拿着剩下的一杯茶抿了起来,茶怎么解语呢,茶解语。
院子本就冷清,此时更是寒气袭人,老天似乎眷念这抹寒气,纷纷扬扬的飘起小雪。
清瘦老人放下只抿了一口便觉索然无味的茶,紧了紧衣衫,我怎么会感觉到冷呢,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又下雪了啊,明风想用茶杯接过鹅毛般的飞雪,雪入杯而无痕,也不知道世人会不会知道你们两个曾存在过。
“商天行在秋水岭吧!”明风起身。
一丝困倦袭上清瘦老人的心头,怎会感觉到困呢,看来我真的老了,来不及思索话语何意,也不想思索,清瘦老人便沉沉睡去,如此安详。
雪中花不知何时已回,站在明风身旁问道:“又该去哪儿?”
明风拍拍嘴:“叶无双在端木家乐不思蜀哩,得跟他唠叨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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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