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路 沙漏未尽夜未央(上)

    六月初八,李重茂登基第四日,连日的雨水终收尽,阳光再次普照大唐的国都。晴好的天气,平和的长安。
    “好。”
    卯时,’中书舍人’韦元按时入太极殿向韦妙儿汇报城内是否一切正常,任何不寻于常的小事他都会提及。他并不担心韦妙儿怪他啰嗦,只怕自己做的还不够细致。
    韦妙儿对李重茂使个眼色,那少年天子心领神会。
    “韦舍人辛苦。”
    韦元躬身:“谢陛下体恤臣下。”
    韦元退下,继续工作。他是真的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必须不间断的传见他的每一个署吏,了解长安城大街小巷的全部动态。他是韦家的人,他依附于韦妙儿,他不能让她的江山有失。
    韦妙儿几乎没有离开过太极殿,不停有朝臣带了公文来见她,尤其崔湜、岑羲和张嘉福这三位主理朝政的宰相。她每天至多能休息三个时辰,甚至初二初三日,宫人道她只在初三休息了两个时辰。因为少眠多事,她迅速的消瘦下去,就连旭轮每次见她都会再三劝她保重凤体。
    目前看来,李重茂幸运至极。因为庶出,又是季子,皇位距他遥不可及。他长于深宫,没有对皇位的野心,也没有对政治的抱负,终日只知读书练字,或偶尔由宫人们陪着玩闹。可怜且微弱的存在感,就连一贯飞扬跋扈的李裹儿都懒得去挑剔他。日子虽说苦闷,倒也平和遂顺。谁能想到,长兄重润因大不敬被赐死,次兄重福被放逐出京,三哥重俊兵败被杀,而今父亲李显一夕撒手人寰,倒使得他黄袍加身,双手干净,不沾鲜血。
    自从李显离世,我尚未得机会能和旭轮单独叙话。他实在是过于悲痛,守灵时多会怔怔的望向棺椁,偶尔还自言自语,放佛是在和李显’对话’。其实,天子暴毙,无论历朝历代,总会让人疑心其中是否有蹊跷,旭轮恐怕也不会完全接受韦妙儿宣告天下的原因,但看如今重茂已顺利的登基、群臣各司其职、韦妙儿也无更多过份之举,他便也一切照旧。
    反倒是李裹儿,至今不肯接受李显已经驾崩的事实,每在柩前,必泪流不止,长跪不起。武延秀抱着他们半岁大的儿子,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等在一旁。我替李显倍感欣慰,虽然他生前她常常为了要当’皇太女’与他发生争执,也做了太多荒唐暴虐之事惹臣民怨言,令他难堪,但至少现在,她对父亲还是敬爱、不舍的。
    今天离开太平府前,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过了我的崇羡,非常漂亮,眉眼很像他父亲。刚开始,他笑我便也笑,只是单纯的觉得一个婴儿可爱,很快,想到在他出生前死去不久的李显,想到他如今是与我血缘最亲的人,甚至,他是我唯一的生命的延续,整颗心莫名变的柔软,泪腺重新恢复了工作。颗颗泪水落在崇羡那肉乎乎的脸颊上,小家伙不再笑,望着我,眼神疑惑。
    我只能沿着自己做出的决定坚强的走下去,为了这个懵懂无邪的婴孩。他何其无辜、弱小,既然我选择把他带来尘世,我必须尽责保护他,不让任何危险靠近他。
    不久,韦妙儿、李重茂和旭轮前往偏殿议政。不由自主的,我面向棺椁走近了两步。朝堂又将迎来一轮血雨腥风,殿中各怀心思的朝臣,这一次将会如何站队?哪些人可为我所用?
    我确信我和旭轮暂时还是安全的,因为如果我们任何一个人有失,李派的官员绝不会善罢甘休,这股势力不可小觑,定会导致天下大乱,韦妙儿绝敢轻举妄动,她还需要时间,无论是铲除异己,甚至。。。。。。
    “李月晚,阿耶已然驾崩,你唯一的庇佑已失。我说过,你不会再有机会。”
    李裹儿的声音并不高扬,可因为灵堂内分外安静,附近还是有不少人都能听清。
    我转过身,面向她,面向朝臣。
    “公主何意?自武后驾崩,我再不曾得任何人庇佑。”
    她不置可否,藏匿在唇角的笑容格外得意,想也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你大可对我下手,”,我对她附耳警告:“可一旦我死了,长安便不复太平!”
    她鄙夷道:“你实在低估了皇后。北衙禁军和五万府兵已尽在囊中,这些人马足可杀尽城内任何忤逆她的人!”
    “好胆气!那便请她一试!我相信皇后如今可翻云覆雨,可,就算她能一个时辰内杀光我们所有人,这个天下,她又能安坐多久?!”
    我拂袖而去,心说李裹儿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她若给韦妙儿出了什么阴损的主意,怕是会影响大局。在殿门偶遇李隆基和薛崇简,二人发现李裹儿在内,而我又脸色不愈,便止步门槛,随我一道离开。
    李重茂登基的当天,李隆基便提醒我,说韦妙儿立李重茂为帝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她最终还是想效仿武媚,自立为帝。因早已清楚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只需顺其自然,他会得到属于他的天命,所以我当时命他住口,不许诋毁韦妙儿。
    但此刻,既然已经接下战书,我必须开始积极准备。
    我问走在我左手旁的李隆基:“无论我让你去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对吗?!”
    “自然!”,隐隐猜到我的意图,李隆基不由得惊喜:“侄儿但凭姑母吩咐!”
    我语气冷静,或者说是冷酷:“韦氏觊觎我大唐江山,为大行皇帝察觉,不及惩治韦氏,大行皇帝便。。。被韦氏鸩杀。她既弑君杀夫,又欺瞒天下臣民,你我身为唐臣、大行皇帝的亲人,当不当为其报仇?!”
    李隆基听后笑意高深,薛崇简则愕然,甚至停下了脚步:“公主!您可知自己在。。。”
    “你质疑我?!”,我回首怒视薛崇简,后者立即垂首不敢再看我,我继续对李隆基说:“这便是你我需要的真相,也是天下臣民应知道的真相!!大行皇帝生前喜游猎,曾抽调羽林卫中的健儿们组建’万骑’陪行,个个骁勇忠诚。报仇,用他们正合适。听说你与金吾卫的一些世家子十分要好?”
    “正是。皆正直之辈。”
    李隆基已按耐不住他内心的激动,诚然,他早已对我坦诚野心,他无需掩饰,他认为我现在的一言一行都是在表示我对他的支持。他现一心想铲除韦妙儿这块最碍眼的拦路石,至于李重茂,也许在他的眼里重茂根本就不是正统天子,不过是他一个无德无才的堂弟罢了。
    来自我的支持,让他已预见他父亲登上大唐龙椅的那一天即将到来。可是,难道他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兄长吗?尤其是成器,乃旭轮正妻刘丽娘所出,而且,成器曾被封为太子。
    “好,”,我道:“金吾卫为天子值禁,每夜驻守宫门,可堪大用,继续与他们结交。同时,需暗中观察万骑,寻找任何可为你所用之人。他们屯宿之地乃玄武门,我想你懂得其中益处。”
    三人脚下一步未停,一直在详尽的筹划行动、考虑恰当人选,但薛崇简却很少发言。我通晓他的心思,我和韦妙儿是政敌,能制衡我们两方的李显已经暴毙,如今便到了真正的’决战’之时,结局只有生、死,基于血缘、基于感情,他只会帮我和旭轮,但他又不可能轻易的放弃李裹儿母子。
    出长乐门,远见对面中书省的公衙里走出了崔湜和岑羲,二人似起了争执。
    李隆基话里有话道:“如今诸宰相里,这二位相公常见太后。”
    我道:“不需在意他们,便是策反了这些文臣,也难以对付韦氏手中的兵马。一旦时机成熟,隆基,你要迅速占据大兴宫、大明宫的全部宫门,不得放出任何人。至于那些顽抗到底、不肯服从的将领,你知道该如何去做。”
    李隆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他也看出薛崇简心不在焉,于是以眼神询问我需不需让崇简参与行动。
    我叹气:“日后再议。”
    傍晚,因为城门解禁,乐旭之终于进得城来。
    “我不过是去洛阳顽了十日,呵,想不到又是一朝!”
    乐旭之非常的喜欢崇羡,抱着奶娃娃怎么看也看不够。崇羡也不讨厌这个陌生男人,没有哭闹,偶尔还向他吐吐粉嫩的小舌头。
    夏夜温热的轻风拂动悬挂在后堂内的一道道冰绡幕,它们便如涟漪般缓缓荡漾,时光静谧,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我与武攸暨凝视彼此,心思万千,纵有千万言语却难说出口。十天,这其中却充满了难测的波折和危险,也只我二人最能体会。而且,我生产至今未能好好的调理身子,他一身的伤也未愈合,可以说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芷汀和池飞守在后堂外,我把熟睡的崇羡轻轻放在了玉石榻上。我对乐旭之直白的说韦妙儿绝不会放过我,眼下看似风波已定,但她终是要除去我,我希望他能避开韦元的耳目,帮我四处搜集有用的消息,他轻功不俗,且鲜少有人知道他和太平府的关系。
    “若结局不利,某斗胆拜请乐君能带幼子逃出长安,保护幼子周全。”
    我微惊,见武攸暨一脸诚恳。随即想起,武攸暨不知未来之事,韦妙儿如今权倾天下,与之为敌不啻以卵击石,他会做出这托孤的请求也合情合理。
    乐旭之笑笑:“若为性命担忧,驸马何不现下便与公主和离,划清界限,带上小郎远走高飞!”
    知乐旭之的言论素来乖张,武攸暨并不介怀,温和一笑,解释道:“乐君犹年青,情一字,看似浅薄,却为我视若性命般重要。自与我妻相识,今已三十余载,二人已如一人,我可舍得这小小孩子,却万万放不下我妻。她既选择对抗太后、维护大唐社稷,我必要跟随左右,无论输赢。”
    夜深了,各自回房。
    我一壁更衣一壁问武攸暨:“看来,你已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
    点头,他平静道:“这些年,我们身边有无数人送命身死,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权’字。走到今天,比起他们,其实我们已足够幸运。这一次,也许我们会一败涂地。月晚,和你在一起,即便面对滔天巨浪,我不后悔亦不畏惧,唯一所忧,是愧对崇敏!敬颜已嫁入唐家,崇羡托付于乐君,而崇敏则必受你我连累。”
    二人躺下休息,我温柔的靠在他身侧,如同依恋巨木的藤蔓。
    “这一次我也不会输。我们还会继续走下去,走很远。”喜欢迷情大唐之爱抑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迷情大唐之爱抑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