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流照君觉得有了转机的时候,命运总是会和他开个玩笑,告诉他,天命是不可违的,你的努力,你的渴盼,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自从金子陵离开后,流照君在教导了公子珵一部分剑法后,终究还是打算再做一次努力。毕竟曾经做出的改变也就在眼前,他不信,天命就真的那般不可违逆。
“汝又要去何处?修为还未恢复就敢到处乱跑,真以为苦境之中没有威胁汝的事物吗?也不怕汝师兄训斥。”疏楼龙宿是极不赞成流照君单独离开的,若是流照君恢复了半成功力他都不会如此阻拦,主要的是流照君连半成都没有恢复。
紫色的眉轻蹙,疏楼龙宿摇着团扇否决了流照君的辞行:“吾让公子珵带汝回道境。若是汝在吾这儿有任何损失,玄宗宗主不会放过吾,剑子也不会。”
“你也别将我当成什么琉璃娃娃。”流照君想要去的地方并不适合有人跟随,而且他也不认为这一路上会有什么危险,“龙宿,我真不会有事的。况且,若是我坚持要离开,你又能阻止?”
“哦?汝想一试?”这般挑衅,疏楼龙宿还真不怕,眯起的双眸狭长而狡黠,跃跃欲试。
“别闹了,我想去的地方不适合别人一同前往。”流照君自然知道疏楼龙宿的能为,也不欲给自己增加难度,“放心,我很快就会回道境的。”
“不去和靖沧浪他们道个别吗?”
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流照君微微顿了一下,过了一瞬,又仿佛没有过停顿与迟疑:“不了,你帮我说一声吧。”
等人走了许久,疏楼龙宿依旧坐在凉亭中,紫色缀满珍珠宝石的华丽团扇在胸前轻轻摇着,拂过衣襟上的流苏,像是拂过心中千丝万缕的思绪。
一身玄袍,雍容贵气的忧患深就就在此时缓步而来,鎏金折扇握在双掌之中,不像平日一样打着扇。
“怎么?”低垂的琥珀眸子轻瞥,疏楼龙宿知道忧患深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想知道的又是什么。
“那只鱼看着流照君离开了。”
忧患深垂着眉眼缓缓坐下,端坐着,信手为自己点了一杯茶。
这个结果真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很正常,这就真的很无奈了。
靖沧浪连面都没敢露,只是默默地站在假山之后,看着流照君走远,连一声道别也未说出口。
忧患深对于靖沧浪说的“无缘”嗤之以鼻,不去争取,纯粹靠着内心的直觉就说他们“无缘”,忧患深还真没发现原来靖沧浪这般顺从“天命”。
“虽说流照君确实变了很多。”说到这里的时候,忧患深皱了一下眉,这般有些阴郁沉默的流照君实在是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判若两然,也不知不过才二十年不到而已,为何会这样?
“但靖沧浪却是也更加小心掩饰自己了。”
可不是?这两天绝不和流照君独处,绝对要有其他人在场才行,这般情状,真是让他看得好累。
疏楼龙宿没有说话,他在回忆这两天的小细节,甚至有些不能确定流照君如今到底知不知道靖沧浪对他的思慕。
从前自信可以看透流照君所有的心思,但如今却是越发不能肯定,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的小道长,终究还是和记忆里的样子渐行渐远,连自己都有些难以摸清他的想法了。
“吾都不敢想象剑子出关后的情况。”疏楼龙宿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心情不好,向忧患深抱怨了一句。
明明在剑子仙迹闭关前,什么都是好好的,叶沧澜夫妇甚至还和他约定要一起去集境游玩,结果短短二十年,一切全变了。
是这个世间时间过得太快了吗?还是人心总是不能长久,世事无常?
如今想来,或许靖沧浪是对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与其去挑明不可言说的感情,还不如保持着如今这种朋友关系。
流照君很有目的性,在离开了龙烟苑就直奔目的地。
自己的回梦逐光已经在回来后就废了,不可再穿梭数十上百年的岁月。时间之城是苦境历史中堪称bug一样的组织,掌管着时间,做着时间的交易,自己可以请求时间城主帮助自己回溯时间。
现在想想,那六百年简直太过失败,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作为,只要能回溯时间,自己可以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殊离山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独特,树木繁茂,远离人烟,越靠近,流照君就越能听清身周隐隐约约的时计“滴答”声,分分秒秒,似快似慢,但又仿佛一样时长。非特殊命格和天定之人,是无法找到殊离山上的时间之城的。
流照君在进入这个范围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时间对自己的排斥,想来时间城并不欢迎自己,隐匿着自身的踪迹。
脚步一顿,他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这么明显的拒绝,想必时间城主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了,不过,就算如此……
一步步踏着玄妙的步伐,流照君坚定不移地向前,时间流逝的声音在耳畔忽远忽近,不过几息,眼前突然一片开朗,深邃幽暗的树林已在身后,陡峭的山壁映入眼帘,如刀削,似斧凿,直入云霄,看不见山顶云海之内的异境,漫卷云烟掩盖了所有的踪迹。
“魔考吗……”
千云阶就展现在自己面前,想入时间城就必须通过这层层时光的剪影,流照君知道,这是时间城主对自己的考验,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回头的机会。
回头,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而唯一能够回头的路只在时间之城。
毫不犹豫,流照君直接迈上了云阶。
“玄。”清冷的声音掩不住暗藏的温柔,似万年的积雪终究融化,又似冬末逐渐解冻的冰川下静静的河水。
流照君迟疑了,回头一瞬,周遭已云雾飘渺,变成了观雪峰。
一身白衣背负青烟的易蹉跎站在观雪峰巅,虽不苟言笑,但眼中的欣慰喜悦却是不加掩饰的。
“师尊……”即使知道的幻想,但流照君还是有如受到诱惑,心神动摇了。
“回头吧。”
闭上眼睛,流照君沉默了许久,终究坚定地摇了头,即使知道眼前的师尊并非真实:“我不。”
再次踏出,景象又在变换,人生中的喜怒哀乐都一一呈现在自己面前,有当年师徒的温馨,也有红烛暖帐的深情。
风催岁月,渐于无形,又在无形中渐形,风光要有多少人事来磋磨。时间的影留在身后岁月的空阶上,无数的故事在眼前回顾,不堪的,温馨的,层层叠叠,如水溯流。
一座巍峨的殿门入目,无数时计漂浮在无波的流光中,充耳,是声声流逝光影。
“请随我来。”蓝色洋装的秀气青年站在殿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抬头看着天空中漂浮时计的道长,然后按低蓝色绅士帽,“城主在等你。”
流照君致谢,跟在饮岁身后来到美如梦幻的西式后花园。
一道粉色的身影入了眼,温柔又儒雅,丝毫不显女气。
“说真的,时间城并不欢迎麻烦。”等饮岁离开,时间城主邀请流照君坐下,但开口第一句并不算友好。
“吾知晓,冒昧来访,实在失礼。”流照君并不介意这点不满,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会是个□□烦。
“弃天帝真是个□□烦,与他有交集,你也真是倒霉。”时间城主倒了一杯天真花茶递给流照君,又邀请他品尝小西点,“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不过,这个交易恕我无法达成。”
流照君默默握紧了掌:“是有什么不方便吗?身为时间的主人,想必回溯时光对于城主而言,应该还算简单。需要什么代价,我也愿意承担。”
“谁都是时间的主人,谁又都不是时间的主人。”时间城主笑了一下,轻抿一口茶,“若是其他人,我可以,但你们,我不可以。”
坐在由花朵编织而成的座椅间,流照君沉默地看着花园中盛开不败的花朵,这就像百代繁华,有艳开有凋敝。他想要知道理由,但,或许他心中其实已经知道了。
“染青烟编织的这段时轨当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也很可惜,这段时轨独一无二,不可逆转。”
“其他的时间中皆无你们的痕迹,就算回溯也没有用,那是完全不同的时间。你能回溯六百年那是染青烟编织的机会,自然也只有一次,再来一次,过去的时间将不会再有你们任何人的痕迹。所以,你的请求我无法达成……”
“珍惜时间吧,你们的时间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重复,不可重置,也不可更改。时间虽然可以分出无数支流,但我们所处的这一条不会有任何一条一样的轨道。这是一段旷古烁今的时间剪影,若是消逝在世间,谁都无法再重演……”
“至于易蹉跎等人,你们这些转折变数都不在,又怎能改变既定的命运?”
“凌剑主,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吧,毕竟只有一次……”
流照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时间城,浑浑噩噩,心思沉浮。
过去的一幕幕搅乱了心湖,流照君冷眼旁观,觉得自己能可面对任何糟糕的情况,但此时的心痛却告诉他,你不能。
是的,我不行。
即使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仿佛早已料到,但希望和绝望从来只有一线之隔,我做不到真正看淡生死,将过去真正抛下。
过去之所以是过去,那是因为不可追回,不可挽留。
天际逐渐阴沉,滚滚闷雷低吼,云层阴翳,一场冬雨将来。
流照君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但他脑子里清楚地知道,现在,他需要躲雨,或是撑起护身气罩,但却一点反应的心力都没有。
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由一丝丝一点点,到急雨如盆倾泻,无处可避。
无处可避,自己又哪里需要避?哪里可以避?
缓缓蹲下来,道袍被冰冷的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寒冷刺骨。溅起的泥水将下摆污脏,浑浊不堪。
流照君抱着自己在树下瑟瑟发抖,无力也无助。
天意如刀。
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能不能走下去,能不能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了一段奇妙的穿越,结果却要负担这许多人的生死命运。
他知道自己的能为,自认不是伟人,更不是万能的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流照君有些怨染青烟,为什么要选中自己,让自己来承受这段不堪承受的命运,又为什么只剩下了自己,只留下了自己?
不行,你不能放弃。
是啊,不能放弃。
玄宗那些亲善友好的同门,自己犯下的沉重罪孽,这一切又怎能逃避?
埋首在臂弯间,仿佛这样天地间就只有自己一个,最安全,什么都没有,虽然只有一时。
流照君没有哭,因为眼泪是最无力最无能也是最没有用的,自己也不配哭。
一道蓝色的身影撑着伞在树下,安静地看着不远处蜷缩着的一团黑白,最终慢慢走过去,将伞遮在了他的头顶,自身半边身子都入了雨帘。
僵硬的身影微微动弹了一下,迟钝地抬头看向头顶,脸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软弱悲伤,只有麻木的冷漠。
靖沧浪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看到这个样子的流照君,他的心完全被揪住了,绵密的刺痛让他连呼吸都在困难。
“倾波族就在附近……”
“吾没有事。”流照君站起来,踉跄了一下,但还不待靖沧浪伸手相扶就已经站直了,笔直的有如锐利青锋,锋芒毕露,毫无弱点。
看着眼前仿佛已经恢复如常的流照君,靖沧浪只觉得刚刚的狼狈仿佛只是幻觉,从未有过。如今这般自信强势的流照君比哭着还让他难受。
“倾波族就在附近,汝衣衫有些不妥,不如去吾那里梳洗一番,稍作休整。”靖沧浪收拾了心情,发出了邀请。
“不了,吾该会道境了,吾耽误了许久。”流照君微微一笑,作了一揖,然后就走入大雨,消失在雨幕之中。
树林中只剩下雨点落在伞面的滴答声,天青色的伞终是从手中滑落,落在了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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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你们猜,流照君知不知道大只鱼的心思?
还有,这真是最后一章了,其他的不会再发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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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