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压力太大了。”
苏忆白最先苏醒的是听觉，迷糊间只听到旁人在念叨什么；其次是嗅觉，空气中带着攻击性却有无比熟悉的消毒水味让她感到安逸；之后是触觉，额前一阵发酸的灼痛；最后才迫不得已睁开眼睛让视觉苏醒。
上天或许又是公正的，在剥夺她亲情的同时，也补偿了她一个健康的身体。看到吊着日光灯的天花板时，苏忆白默默算了下，除去一些必要的检查，这是自己记事以来第三次躺病床上。
“忆白你醒啦！”唐萌萌激动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是未加掩饰的欣喜。
“我……”
“下次能不能不要在那么激动人心的演讲过后晕倒啊！本来那么帅气的离场你这么一晕气场全没了好吗！”欣喜过后，唐萌萌抓着少女的脸□□起来，没有刻意诉说自己的担心，只要人没事就好。
“啊对……演讲……后面怎么样了？”苏忆白终于想起来，自己刚刚应该是把压抑了许久的心理话以一种最不合理的方式宣泄出来，还没听到其他学生代表的演讲就栽下去。额，说话那么过分，估计本来保持中立的一些人现在都要讨厌她了。
“你还敢问后面，上来就像龙傲天小说那样慷慨激昂地与世界为敌，你知道当时台下有多少人在骂你吗？我和二萌坐在那都不知道怎么帮你说话。”李帅拉着唐萌萌的衣领给她提开，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要不是后面胡教授上台帮你说话，估计吴菁月还没得到惩罚，你自己先在学校待不下去了。”
“胡教授？！”苏忆白有些懵，前一天她去拜访这位老人家时，可没听说他要过来。并且，胡教授上台帮自己说了啥啊？真是，在不该晕的时候晕了。
“不止是胡教授，我爷爷也来了，他都没提前和我说！还有，还有一些在杂志上出现过的人，他们因为胡教授说你是他徒弟，和胡教授在台上争论起来，导致其他学生代表都没上台的机会了。”回想起台上一群学者批判胡教授不该擅自把苏忆白收为徒弟的场面，唐萌萌擦了擦鼻子，再看同寝小妹妹时有一种不真实感。
“等等，唐教授也来了？徒弟又是怎么回事？！”在自学了很多很多很多之后，苏忆白终于了解到，唐萌萌的爷爷在医学界的地位一点也不比胡教授低，只是他老人家早年伤了腰退居二线，现在在家安心教孙女一些理论知识。至于其他那些学者，唐萌萌没说特征点，苏忆白自然不认识。
“没什么好惊讶的”房门被敲了两下，拿着病历本的莫子缘看着病房内的三个女生笑得无奈，“不说天赋，单你那篇论文就足够这些老人想要认识认识你。现在你没犯错却被恶意诋毁，都想着卖你个人情拐过去培养你呢，老师在台下看到他们怕你真被拐跑，擅自就收你为徒了。”
“莫老师？！”
“大……莫老师！”
“举着话筒那么凶狠地说我是你大叔，现在又改口叫老师了？”对着唐萌萌两人点了点头，莫子缘进来后习惯性给了苏忆白一个脑瓜崩。
这丫头的演讲或许激烈了点，但却一点都没说错，她的天赋就是比其他人高，高到一群退到公园象棋桌上的老家伙愿意为了她出山。不过对于胡教授直接把她收为徒弟这事，莫子缘也有些懵。
师徒和师生是不同的，师徒间的交流细节是师生关系永远也达不到的，甚至有些传承的意味。现代医学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师徒关系，但在这些老人心中，认定的徒弟和其他学生总归是不同的。在苏忆白之前，胡教授经常说，只收他莫子缘一个人当徒弟。
所以现在小丫头是自己的……师妹？武侠小说中的一些描述让莫子缘吐槽无力。
“唔……你现在不是停职了嘛！因为殴打齐……”捂住头，苏忆白没想到这个男人停职了还在往学校跑。
等等，不对！大叔这话，他是听了自己全部的宣泄了？！那么强势那么不给人留情面那么欠打的演说……莫子缘全部听到了看到了？！包括自己一时没收住嘴的表白？！
愣了一下，苏忆白想抽自己两耳刮子。早知道大叔在，早知道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她说什么也不会这样脱稿随意发挥啊！明明昨天准备的稿子那么合适！不过，看莫子缘现在这样，应该没把自己在台上的表白往心里去，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把那当成亲情表白了。
苏忆白在心里松了口气，又感觉松得太彻底，呼出去的气收不回来卡得闷慌。
如果大叔往心里去了多好。
“停职了也想看看你是怎么传授经验给新生的啊，结果你给了他们进入大学的第一个打击。”莫子缘苦笑，“你这丫头也真是，压力那么大就说出来啊，我让你屏蔽他人的目光是让你在自己心底放开，不是强装没事！”
“我只是没来得及全部消化嘛……”
“傻乎乎的。”
“我不傻！！！！我……”
“既然没事了我就先走了，你现在反正是住宿舍……唐萌萌，李帅，这丫头在宿舍就麻烦你们照顾了。”站起身，莫子缘对两位在旁一本正经吃瓜的女生微微鞠躬。苏忆白都把关系说那么明确了，自己就以家长的身份认识认识这两个女生吧。
“好的好的，老师，小忆白在宿舍可听话啦，除了读书就是读书，给我们的压力特——别大！”唐萌萌借机哭诉和努力的天才同寝的痛苦。
“莫老师你放心吧，我们是不会和吴菁月一样的。”李帅同样微微弯腰回礼，倒是习惯了和苏忆白的差距。
“那就拜托了。”
“……”
等到莫子缘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唐萌萌和李帅的目光直接怼到了苏忆白脸上。现在确保只有她们三了，两位姐姐心中的疑惑很多。
“苏忆白，你现在可以好好和我们解释一下，你在台上那些的话了！”
“什么其他人有爹疼有娘宠，什么莫老师在最绝望时拉你一把，这些我们都懂。”
“但清白差点被齐云山夺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个暑假都没和我们说！”
“莫老师停职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两个姐姐的话无缝衔接，却都只想弄清一件事。
她们不傻，吴菁月是在苏忆白生日之后开始沉默的，在小丫头生日的那晚，吴菁月和她独处过！
“额……啊……嗯……哈哈……就是……”尬笑两声，苏忆白感觉自己不解释清楚，恐怕没法走出这间病房。
……
靠在座椅上，莫子缘沉默着迟迟没有启动引擎。
这丫头，太胆肥了！
吓到莫子缘的不是苏忆白不留情面地打击其他人，而是这个丫头在台上那带着愤怒与不甘的一句“喜欢”。
用那么理解的情绪说喜欢他，会让他误会的啊！当时周围的人都被苏忆白震住，没人注意到莫子缘超速的心跳以及变得沉重的呼吸。是错觉吗？少女对关系的描述中所掺杂的感情，好像不是亲情？即便已经结束这么久，再回想时仍觉得不像。
手指按了按眉心，指腹的压感让精神得到舒缓，长呼一口气，莫子缘笑得无奈。
绝对是自己错觉。苏忆白就是孩子气，牵手也好表白也好甚至以前的各种玩笑也好，她八成是仗着这个大叔不会有其他情感而肆无忌惮，都不知道保持距离。所以她孩子气的话，绝对不能往心里去，绝对不能当真！
再对自己强调了一遍两个人之间只能有亲情后，莫子缘终于不再犹豫，把车启动后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借由速度发泄心中那股子呼不出去的闷气——当然他还是很注意地在超速前停止加速。
……
瞎整了这么些事，结果还是没见到吴菁月。
在回寝的路上，苏忆白感觉浑身无力。自己在明处左蹦右跳，人家在暗处琢磨着怎么继续下一步。这样被动的局面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就算全校都知道自己和大叔的关系了，知道吴菁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但自己也在学校有些待不下去了。
苏忆白能明显察觉到，每个经过自己身边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具体是怎样评判的以她的听力却又听不清。
自己这算是在学校彻底出名了吧？在被三位学妹当着面捂嘴小声议论后，苏忆白很后悔没让唐萌萌和李帅一起陪着回来。
唐萌萌说是要和爷爷去交流交流，李帅好像从这个暑假发生的事中察觉了什么有一些自己的事要处理，但两个人都是再三确认苏忆白自己回寝不会有问题后离去的。更何况这个小妹妹本身就有独行的习惯。
这么大庭广众的，躲都没地方躲啊……不如说躲哪儿都会被认出来吧？不自觉地往路边靠了靠降低存在感，苏忆白纠结了一会，举起包包挡住脸，成了只奔跑的鸵鸟。
秋季开学依旧是昼长夜短，到宿舍楼下时已经六点多，天空染上金粉却依旧明亮。绕过出门吃晚饭的人群，苏忆白无意间抬头看到了过早亮起灯的房间。
她们三是一起出门的，出门前也检查了宿舍的通电情况，不存在忘了关灯的现象。现在灯亮了，也就是说……
推门前，少女把消息发到群内。推门后，那个空了两天的座位上，那个许久不见的人正托腮看着视频。听到开门声，她抬头对着门口淡淡一笑。
就像放假前那样。
“月月姐……”怎么还会用这个称呼呢？张了张嘴，苏忆白感觉一些话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为什么吴菁月，现在能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回来啦？身体没什么问题吧？”吴菁月转过身子，很认真地和苏忆白对视。
“……”
“你这丫头，不能仗着自己不怎么生病就糟践身体啊，最近经常熬夜吧？”
“……”
“算了，你也不是来听我说这种家常话的。忆白，我讨厌你。”和之前的温柔不同，吴菁月现在的脸上，挂着一抹如释重负。
“具体哪儿讨厌也说不上来，大概是觉得，你的生活太完美了吧。别和我说你家庭其实怎么怎么样，在今天之前，你可从没说过你的家庭。”
“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你所学的所接触的，都是你喜欢的东西吧。”
“学医到底有什么快乐的啊？你可以那么沉醉其中？甚至连休息日都可以放弃？”
“不，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为什么，你学你喜欢的东西，就没人阻止呢？”
“为什么你在你喜欢的东西上，那么有天赋呢？”
“为什么你可以在你喜欢的领域这么放光放彩呢？”
“你自己过得开心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怜悯我这种对生活没有决定权的人呢？”
怜悯？苏忆白有些回不过神，吴菁月逼近的动作让她感觉似曾相识，下意识退到了走廊上：“你在说什么？”
吴菁月笑得更加灿烂。
“你不会不知道吧？齐云山一开始喜欢的人就是你。”
“你不喜欢他，就把他介绍给我？还说什么他喜欢我？我竟然还听了你的话？”
“啊对了，你不喜欢他也正常，毕竟他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不懂得尊敬女生的人渣。”
“偏偏，因为你最初的那些行为，我彻彻底底爱上了这个人渣，甚至甘愿帮他去追他喜欢的人。甘愿被他支配指使为他是尊。”
“我这么卑微地喜欢着他，你却在费尽心思地毁了他。”
“忆白，我好讨厌你，好讨厌你！”
吴菁月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齐云山的，但她却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苏忆白的——在看到这个女生自然欣喜地沉浸在学习中的时候，她心底就开始蔓延出一种实质化的黑色的情绪。
完全不在乎环境，吴菁月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已经被她捂热的、不到食指长的、却十分厚重的□□。
“我已经没救了，凭什么你还能好好活着！”
“忆白！”
刀子靠近之时，苏忆白终于知道为什么会似曾相识了，当年那个妇人也是这样一步步缓慢逼近，再突然前扑过来——像条蓄力发动攻击的蛇。
本能的想要闪开时，突然被推了一把。
不是莫子缘，虽然在这一刻确实想到的是那个男人，但推自己的手纤细而柔软，很明显是女生的手。
再偏头时，空气中突然爆发的铁锈味堵得人脑子都不怎么灵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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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