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天师军战士发出疯狂的嘶吼,他们高举着简易的木盾,或抬着粗陋的木制长梯,或吃力的推动着庞大的云梯车和攻城塔,向南郑城发起了最猛烈的一波攻势。
高铁瞧着蚁群般的敌军,冷笑一声,大吼道:“全体备战!”
300余名弓骑营战士纷纷掷下手中的巨盾,解下背负的角弓。在适才几轮攻防之中,他们一直充当保镖的角色,早已憋足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尽情发泄他们的怒火了。
巨盾撤去,数十架巨型床弩终于现出狰狞的獠牙,被缓缓推到城墙边缘,稳稳的瞄向正在渐渐逼近的云梯车和攻城塔,虽然这种兵器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只凭那寒芒闪现的八尺巨矛,没有人敢质疑它的恐怖威力。
近千名弓手一律拉下皮盔上的护面,只露出杀机毕现的双眼,并在右手戴上了特制的牛皮手套,以保证在连续的张弦动作中,不致于拉伤手指。
南鹰站在城楼前,心中一阵得意,这些装备都是在他和马均、张先等人反复检验实践后,才批量制成的制式装备。虽然在他眼里,这种程度的用具仍不免过于简陋,但普通士兵能够拥有这样的单兵护具,在这个时代已经可说得上是绝无仅有了。
鹰巢军队之所以得以装备大量的优质弓弩和皮盾、皮盔、皮甲、手套等物,完全得益于白马羌之行后收获了上万只野牦牛的皮、角、筋。其数量之巨,完全可以将一支万人军队武装到牙齿。
他见高铁向他瞧来,微笑着点点头。
高铁长剑出鞘,直指前方,大吼道:“开弓!”
在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啦啦”的张弦声中,数百把长弓、角弓一齐拉满,箭簇一律呈仰射角度斜指向天。
高铁双眼死死盯着城外那标注为150步距离的白线,口中仍然一条条命令不断发出。
“各队天空抛射!准备!”
“各床弩小队瞄准正前方云梯车,待命!”
高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竖起四色小旗,各队长官不时紧张的扫过一眼,那旗帜便是他们行动的讯号。
当第一组肩负长梯的天师军士兵的脚步刚刚踏上那条白线时,高铁狂喝道:“弓兵营,四轮急射!”
第一面小红旗轻快的挥动了四次。
三百五十名弓兵营战士同时松开了手指,彷佛一群惊鸟突然从地上一齐起飞般,数百支长箭带起了一股奇异恐怖的尖锐风啸,轻灵迅捷的化为天空中难以计数的小黑点。在达到一个最高点时,他们似乎产生了瞬间的定格,紧接着他们就如寻到食物的蝗群一样,划出优美的线条,凶猛的朝着下方的目标俯冲而去。
弓兵们一箭出手,没有丝毫间歇的立刻将手探入身后的箭袋,方才出箭后的弓弦尚在疯狂的颤动,发出蚊群般的“嗡嗡”,第二支长箭已经毫不怜惜的定在了弓弦上。
一名天师军士兵一抬头,正好看到满天飞蝗噬来,骇然脱口道:“盾……”
一支穿胸而过的长箭粗暴的打断了他,瞬间爆发的冲击力使箭簇几乎毫无停留的贯体而出,发出可怕的撕裂声,那士兵象是被人猛推了一把,直直的被钉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近百人血洒当场,没有毙命的人也失去了战力。
一名天师军将领望着天空袭来的第二波箭雨,口中发出变了声调的惨呼:“快举盾!”
无数天师军士兵纷纷蹲下,将手中小小的木盾、皮盾尽可能的遮住身体,肩上扛负的长梯也被扔在了一旁。
如同一场倾泻而下的暴雨,无情的敲击在荷叶上,天师军士兵们感受着盾上传来的阵阵剧震,听着那连绵的恐怖声音,努力的将身体缩成一个球形。即便如此,仍不时有长箭破开破旧的盾牌,将一些倒霉蛋连人带盾钉在一处,发出凄惨的嚎叫。
推动云梯车和攻城塔的士兵们仗着有器械遮挡,倒是夷然不惧,仍然躲在木挡板后继续向城墙靠近,却被前面大片蹲在地上的步兵们阻住了道路,不由纷纷破口大骂。
南鹰面上露出一丝凝重,这些天师军士兵战力不强,保命倒是有几把刷子,三百五十名弓兵四轮箭雨,不过只射倒了二百余人,看来远距离打击的战术意图已经无法实现,只有在敌军接近城墙时,才能有效展开大规模杀伤了。
他心中长叹,向传令兵打出手语,那传令兵会意,高叫道:“长官有令,各队尽量保留体力,实施不间断射击,迟滞敌军步伐!”
四色小旗被放倒了三面,鹰巢射手们发出一阵畅快的欢呼,在各队长官的指挥下,尽情向城外之敌倾泻箭雨。
张鲁来到南鹰身后,讶然道:“主公,既然箭攻效果不佳,徒然浪费箭支和战士的体力,为何仍要行此无功之举?”
南鹰转过身来,见张鲁亦如鹰巢战士般装束,浑身皆包裹在厚甲之中,面上也戴了护面,不由失笑道:“公祺不愧是天师道大祭酒,只瞧城外敌军表现,便知你们皆为惜命之人!”
张鲁苦笑道:“主公还在取笑,我哪里是怕死,只是时机未至,我岂能让城外张修的部下认出来?”
南鹰点头道:“不错,是我失言。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张鲁没好气道:“我说既然弓箭不能给敌军带来重大伤亡,为何仍然命士兵们继续射击,须知箭矢宝贵……”
“宝贵?”南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宝贵吗?”
张鲁一愕,思索道:“城池土地?还是金钱粮草……”
南鹰冷笑道:“我来告诉你吧,这世上最宝贵的,便是生命!”
他转过身瞧向城外,轻轻道:“尤其是自己的兄弟,他们的生命才是这世上最可宝贵的东西!莫说是区区军械的损耗,如果钱可以杀人的话,我很愿意用钱堆死城外的这些敌人!只因敌人多死一人,我的兄弟就可能多活一人!”
他瞧着张口结舌的张鲁,叹道:“士兵们之所以追随他们的主公,固然是因为当一天兵吃一天粮,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这个主公可以带领他们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自己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再勇猛的士兵也无法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尤其是可能避免的死亡。若你没有这种觉悟,怎能教手下无数大好男儿甘心为你抛洒热血?”
张鲁怔怔的想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属下明白了!他长叹道:“不过,以属下看来,这个道理张修是万万
不懂的!”
南鹰瞧向城外狼狈万状的天师军,冷笑道:“不错!所以张修此战必败!”
张修遥望裹足不前的攻城部队,气得浑身发抖,大喝道:“来人!”
一名祭酒躬身道;“请师君吩咐!”
张修拔出腰间佩剑,掷了过去,怒道:“你持此剑,去斩了那指挥攻城的蠢材!将首级传示众军,再由你亲自督战!”
那祭酒骇然道:“什么?阵前斩将,这…….”
张修眼中闪过疯狂残酷的光芒,森然道:“你耳朵是否聋了?”
那祭酒只觉一股寒气从脚下直升起来,颤声道:“是!属下立即便去!”说着转身奔去。
张修扫了一眼身后整齐排列的三千鬼卒亲卫,心中微定,这才是他多年来苦心练就的嫡系,天师军中的最强战力,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出动这最后的办量。”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来,单膝下跪道:“禀师君!刚刚接到快马接力传来的消息,围攻成固的一万二千汉军突然拔营起寨,仍沿沔水之侧向南郑快速开来!”
张修面色一变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派出大批人手专门袭杀他们的斥候吗?那一万二千汉军怎会仍然收到了南郑遇袭的消息?”
那斥候垂首道:“这个,属下实是不知!”
张修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挥手道:“非你之罪,你说,那一万二千汉军会何时抵达?”
那斥候毫不迟疑道:“他们全是步兵,最快亦要明日午时!”
张修瞧了瞧天色,心中大定,还有整整一日时间,足够拿下南郑了。可笑自己竟然差点想动用三千鬼卒参与攻城,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的,最理想的结局是二个时辰攻下城池,然后士兵们便可轮番休整、巩固城防,即便明日汉军回援,等待他们的也将是一个城坚兵足的南郑,只不过,这南郑却是属于天师道了,汉军惟有徒呼奈何。听说很多汉军的家属均在城中,说不定,自己可以用城中百姓相胁,迫使他们归降,那么天师军将实力倍增,攻取汉中全境,岂不是指日可待?
想到得意之处,张修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四周的一众部下茫然相视,浑然不知师君为何听到这个坏消息后,竟然转怒为喜,莫不是气糊涂了?
只听张修自语道:“很好!只要拿下南郑,大事定矣!只不过却是便宜了我那好侄儿,也罢,便让他再多苟延残喘几日吧!”
他暴喝道:“传我喻令,五百鬼卒阵后督战,前军凡有畏敌不前、转身后退者,皆斩!两个时辰后,我要移驾城中太守府!”
南鹰缓缓放下手中的单筒镜,自语道:“有点麻烦了!”
张鲁不解道:“主公何意?”
南鹰遥指城下道:“你没看到吗?你那叔叔派出督战队了,准备要砍人了!前后都是个死,只怕那些天师军要不顾一切的发动攻击了!”
仿佛是在证实南鹰的判断,原本仍躲藏在盾后瑟瑟发抖的天师军战士突然又开始了冲击,攻城云梯也再次被隆隆的推动。
“终于要开始了吗?”南鹰苦笑道,“虽然我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但此时却真的很的矛盾!”
张鲁亦苦笑道:“我明白主公的意思,没有一场血战,张修绝不会压上全部的兵马,城外的伏兵也不可能有突袭的最佳战机!”
“虽然主公爱兵如子,而血战,”他瞧了瞧南鹰的脸色,“我军必有死伤!”
南鹰恨恨的以拳击掌:“人算不如天算,我本来是打算以城中三千守军来当炮灰的,没想到他们却出了内乱!”
张鲁不解道:“何谓炮灰?”
南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就是送死的!”
张鲁倒吸一口气,这个主公虽然对部下仁厚,不过似乎并不把外人的命当成一回事,不过好在自己如今也是他的部下了。
只听南鹰喃喃道:“一旦城中乱军占据主动,单凭方虎带的那点人可是万万堵不住的,那时我们岂非腹背受敌?唉!也不知老典他们究竟如何了?
一个粗豪声音突然传来:“谢主公挂念,典韦回来了!”
南鹰面上一喜,蓦然回首。
典韦静静的站在几步外,黝黑面上流下几行汗水,口中也竟然微微有些气喘,显然是全力奔回。
南鹰上前一拳擂在他胸口,笑道:“好!瞧你神色,校场中内乱应该没有大碍!”
典韦憨然一笑道:“你放心!,几个带头的都让俺拍死了,其他的都是些小喽罗,翻不了天!”
南鹰心情大好,大笑着狠狠的重拍他肩膀道:“很好!内部无忧了,你回来的正好,可有兴趣陪我杀敌?”
典韦龇牙咧嘴道:“你若再拍下去,俺这手可真杀不了敌了!”
张鲁突然沉声道:“主公小心了,城下敌军已经快要将城头置于射程之内了!”
话音刚落,一支长箭远远射来,可惜飞上城头时已经力衰,被张鲁伸手接着,动作颇为迅捷潇洒,引起四周战士们的轰然叫好。
南鹰却心中沉重起来,凭借城高弓强的单方面杀戳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将是面对面的血肉搏杀。
他缓缓伸出手,打出了全面开战的手语,最后一面小旗立即被放倒了。
天师军士兵们终于冲至城下,迎着密集的箭雨,将一架架长梯靠在城墙上,不时有人发出长声惨呼倒地,但更多的人红着眼踩着颤颤悠悠的长梯向城头上攀来。
鹰巢战士们努力扯动着半悬于城头的滑竿,将一口口盛满火油的巨大釜镬移动到长梯的正上方,再拉动系于釜镬一侧的长绳,将火油当头浇下,登时,城上一条条白练泼溅而下,蔚为奇观。
长梯上的天师军士兵们刚刚发出绝望的嚎叫声,城上便掷下无数火把,长梯上立时燃起了熊熊烈焰,很多人攀至一半,便成为一个个燃烧的火球,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叫声从梯上跌落,侥幸没有被泼上火油的士兵们也只得纷纷从长梯上跃下,压倒城下大片的同袍。
那阵后督战的祭酒骇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火油?快!快下令攻城器械暂缓攻击,待敌军火油耗尽再做计较。”
他沉吟道:“命令所有弓箭手上前与敌对射,掩护攻城部队!”
天师军中的箭手终于接近城下,他们开始进行压制性射击,虽然成功射中了一些将身体探出城外投掷火把、石块的鹰巢战士,却没有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相反却引来了鹰巢战士的反射。大批没有厚甲护身的天师军箭手被近距离发射的重箭轻易贯穿,血如泉涌的倒地呻吟滚动。但很快,附近的天师军士兵纷纷聚拢过来,树起盾阵,护在箭手的前方。
鹰巢箭手虽然弓强箭利,又占了地利,但毕竟人少,还要分出大半人手杀伤攻城之敌,渐渐有些压制不住天师军箭手,终于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死伤。
眼见着一个个负伤的兄弟被拖了下去,更多的鹰巢战士杀红了眼,干脆将身体整个探出城去,将一锅锅沸油向正在仰着头攻城的天师军迎面泼洒,将城下敌军烫得豕突狼奔。但他们却犯了守城大忌,天师军箭手在盾牌防护下,向他们暴露的身躯射出一支又一支冷箭。一时间,鲜血飞洒,惨呼连连,焦臭漫空,城下转眼成了人间炼狱。
南鹰一眼瞧见一名鹰巢战士正在向城上猛泼沸油,突然身躯一颤,直挺挺跌下城去,不由心中大痛。
他一把推开持盾护在身前的战士,怒道:“传令兵!”
身后一名传令兵大步上前,双足一并道:“有!”
南鹰将他一把揪到面前,咬牙切齿道:“你亲自去告诉高铁,哪有这么打仗的?城上一共才多少油?有这么浪费的嘛!还有兄弟们也不能硬拼,要充分利用城墙和装备的优势!再出现无谓的死伤,老子亲手宰了他!”
见那传令兵一溜烟的奔去,南鹰才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到底还是一伙新兵蛋子,打仗固然不能怕死,可也不能这般用己之短,补敌之长吗吧?
他转过头来,见张鲁双眼发直,面容扭曲,竟似发呆一般,不由心中怒火更炽,正要喝骂,突然心中一动,明白过来。这张鲁之所以对自己心中畏惧,进而轻易投效,完全是当年一把大火烧得他仅以身免,他必是此时心中有所触动。
南鹰轻轻一叹,拍了拍张鲁道:“公祺,人若不能克服心中恐惧,便再不能保持心中那份从容镇定!”
张鲁扭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谢主公。我,唉,这城下冲天的火光,让我又想起了那个恐惧的夜晚…….”
“够了!”南鹰打断他道,“今天是你最后一次软弱,因为,不但从今日起,只有我们才能给敌人带来恐惧,更重要的是,从今日起,你将逐渐成长为汉中的领袖!”
见张鲁的惊恐神色渐渐褪去,眼中也明亮起来,南鹰抽出鹰刀,微笑道:“所以,请随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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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