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蝶裳和炎月舞在一起相处了三天。
这三天里炎月舞跟她聊了很多话，也问了她很多。蝶裳回得简短，不想说太多。不过有的也的确瞒不住炎月舞，比如炎月舞一猜就知道蝶裳去了龙马所在的世界，虽然她的猜测完全是出于少女情怀而不是缜密逻辑。
“一定是的，你当时一定最想看到他！”炎月舞一双眼睛眨呀眨，“人在最危机的时刻，想到的一定是心里最爱的人！”
蝶裳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脸红，她只看着一脸兴奋的炎月舞，也不想跟她解释，其实那时候她根本就忘了龙马。
跟炎月舞见面就是一个信号，蝶裳在知道这个世界的确消除了对她的警戒后就打算去完成其他的事。所以三天后，蝶裳问炎月舞：“母亲呢？”
说这句话时蝶裳住在炎月舞目前正住的公寓里。公寓挺大，房子也够多，但炎月舞还是让她跟自己睡了一张床，跟寻常姐妹一样大晚上不睡觉聊天玩笑。蝶裳其实不怎么配合，但炎月舞还是很欣慰，觉得蝶裳现在温柔了很多，换以前，她肯定会坚决拒绝的，至少现在两人的确能在一间卧室睡觉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听到蝶裳问母亲，炎月舞又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回答：“妈妈现在，退休了。”
蝶裳看她一眼，炎月舞会意，解释道：“半年前开始吧，妈妈就放手让大哥跟大姐来管理家里和公司的事务了，总之，妈妈现在很清闲，她现在在英国郊区买了栋房子居住，说实话我也有段时间没看见她了……”
蝶裳神情怀疑。
虽然跟母亲见面很少，但母亲的性格她多少是了解的，争强好胜性格专断，这么多年抚养四个孩子固然非常辛苦，但也同样养成了她说一不二的性格。算来母亲也才刚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这么年轻就放权，不像是她的风格。
“我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炎月舞摊了摊手，“可能她就是觉得累了想退休了吧。”
相比能干的哥哥姐姐，炎月舞的成长自由且随性，也因此没有被抱太多指望，哥哥姐姐都开始当家，炎月舞也不在意，拿着自己的股份每天逍遥，不给哥哥姐姐惹事儿，但也帮不上什么忙，欣然当一个富贵闲人。
蝶裳嗯了一声。
“你打算去看妈妈吗？我陪你去吧？”炎月舞小声说。
“不，还没有这个打算。”
蝶裳先去的，是查斯坦教授家。
查斯坦教授依然住在校外的公寓里，两层的小楼，小小的院子里花草修剪整齐。蝶裳站在正门处，轻易的看到屋内正坐在窗边晒太阳的查斯坦教授。
瘦了非常多的查斯坦教授，一头稀疏的白发和越发深刻的皱纹，这是蝶裳首先察觉到的变化。
两人目光一对，查斯坦教授的眸光依然波澜不惊，如深海一般包容广阔。他双手交叠在身前，并没有起身，蝶裳看他一眼，又看看周围，然后她的身形就在门口消失了。
再出现，就是在查斯坦教授的房间里。面对屋子里凭空出现的蝶裳，查斯坦教授依然面带微笑，蝶裳注意到她出现时查斯坦教授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这转瞬即逝的光芒让蝶裳不由得厌恶了一下。
但查斯坦教授很快恢复如常，面容带着歉意：“抱歉，最近刚生了一场病，我的腿要站起来很难，才让你这样进来。”
他一开口，蝶裳才发现他说话气息不足，的确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眼神也并没有以前那么精锐，因为虚弱，显得温和很多。
“我来，是想谢谢你当时给警方呈递了我的资料。”蝶裳看着他说道。
查斯坦教授微微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只是尽一份力量，当初说好的，你抓到弗兰克，我们尽可能给你自由。”
只不过麦克斯探长没有信守承诺，他也只好做自己能做的而已。
“不过你放心，你现在不再是警方关注的人了……当然，你现在算是不应该在这里存在的人。”
查斯坦教授猜她应该知道了，她不可能第一个到他这里来。
果然蝶裳脸上没有意外，只淡声说：“对我来说并没什么不同。”
早在她六岁的时候她就是死人一个了，这次宣布她死亡也只是给她母亲这些有法律关系的人一个交代而已，这起案件的结果根本就没法对外公布，因为蝶裳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查斯坦教授神情有稍微的凝滞，引得两人之前的气氛也稍微冷下来。随后查斯坦教授清了清嗓音说道：“我这一年里一直在生病，估计应该也不会活多久了，蝶裳，不管你信不信，今天在这里见到你，我非常开心。”
“当初我和你母亲决定，以你作为实验对象的时候，你的母亲的确是希望能够治好你，让你和普通孩子一样，有一个快乐的生活。你家境优越，性子也沉稳，如果没有这项能力，你会有一个非常美好的人生。你的母亲，当时的确是这样的初衷。”
蝶裳安静的看着他。
“我并没有生病，这项能力也并不是给我带来不幸的根源。让我不幸的是你们。”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愤怒，只是冷静的诉斥他们的自私与不公。
查斯坦教授安稳的坐着，听到蝶裳的话，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但随即，他露出歉意的微笑。
“你说得对，蝶裳，你的境遇或许跟我们也有些关系。但是，蝶裳，对于未知的事物，人本来就有探索和防范的心理的。”
查斯坦教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眸光平静而淡然，然而蝶裳心里却生出了厌倦和心寒。
他，他们，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那些逼她做的实验，对她的胁迫，他们从没有歉意。
蝶裳已经没心思再在这里待下去。她只想问完问题就走。
“其实，教授，你跟弗兰克其实很熟悉，是不是？”蝶裳突然说道。
知道这时候，查斯坦教授脸上从容的笑意才消散了。
“之前，弗兰克去过岛上，过去我以为他是通过自己的能力混进岛里的，但实际上，那座岛一直管控严密，就算弗兰克真的来去自如，但那么多摄像头，不可能记录不到这个人。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人提起，我想还是一位里面有策应吧。一个是嘉拉，但嘉拉那么多年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很多权限她都没有，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我想了很久，只能是教授你了。”
弗兰克能那么了解她，甚至知道她的行踪，这应该不是嘉拉自己能做到的。蝶裳那么多年其实跟嘉拉接触不多，嘉拉跟炎月舞的关系也很一般。但弗兰克能知晓她从小到大的信息，明明蝶裳一直生活在那座小岛上与世隔绝，弗兰克的信息量让蝶裳觉得匪夷所思。
能有谁呢？可能连蝶裳的母亲都不会知道那么多蝶裳的细节，但弗兰克却知道。蝶裳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查斯坦教授。弗兰克的父母是他的学生，那么，他是否也接触过弗兰克？
“你跟弗兰克认识，并不意外。我没想到的是，你跟他竟然交往很紧密。”
弗兰克十三四岁就成了一个颇有破坏力的危险人物，此后他利用舆论拥有自己大批的拥笃，十年的时间里成为近乎恐怖组织的存在，这些查斯坦教授应该都知道。蝶裳三岁登岛，那时候弗兰克应该已经十五岁了，也就是说，弗兰克作为危险分子成长的十年里，他一直通过查斯坦教授知晓关于蝶裳的信息。
蝶裳是被查斯坦教授养大的，这个养大她的人，给她带来了宿敌，你死我活，至死方休的那种，她在这次劫难中三年监狱生活，并差点丢了性命。
“为什么这样做？”蝶裳问道。
所以蝶裳猜测，后来查斯坦教授之所以帮助麦克斯教授说服她抓捕弗兰克，应该不只是弗兰克影响社会安全这么崇高的动机。
查斯坦教授还没有说话，就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
蝶裳身体动了动，到底没有上前安抚他。
查斯坦教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笑了起来：“为什么啊，因为我跟你说了，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有好奇心的。”
查斯坦教授是一位醉心于研究的学者，某种程度来说，他可以为了研究而放弃某些道德的品质，也可以为了尝试而违反一些底线。
“弗兰克的父母，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查斯坦教授笑了笑，眸光怀念。
那对夫妻品性跟他很像，那些伦理道德等，他们并没有很放在眼里，也因此，他们偷偷的编辑了自己的孩子，诞生了弗兰克。
弗兰克展现能力之后，查斯坦教授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研究这个孩子。
最初几年，弗兰克很配合，查斯坦教授那时候对弗兰克的研究也非常温和，无非是抽一下血研究他的基因，偶尔观察一下他的能力而已，相比较后来蝶裳的境遇，那时对弗兰克的约束近乎为零。
但跟蝶裳不一样的是，他从小在开放的环境里长大，接触了很多人很多事，他很快反感了查斯坦教授和父母对自己的研究。这个人继承了父母性格的疯狂因子，开始利用自己的能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的性格非常叛逆，聪明且自负，在明确自己不喜欢受人控制后，他很快就发展了自己本性中恶的一面。跟他父母一样，伦理的条条框框他都不放在眼里。
所以后来蝶裳出生后，查斯坦教授决定带她去岛上，让她隔绝外部的生活，蝶裳去哪个世界，他都让蝶裳汇报给她，他给她做了手术，在她身体里埋入那个追踪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要再重蹈覆辙，丢了这个实验品。
“我只是为了研究而已。并且我认为，它会有价值。”查斯坦教授轻声说道。
他的眼睛告诉她，至今他依然在坚持这个观点。
“那你得到什么了吗？”蝶裳问道。
她其实很愤怒，她手握成拳，尽力让自己说话声音不要颤抖。
“因为你所谓有意义的研究，所以让我困在那座岛上吗？我做什么了吗？谁给你的权利把我困在那里？”
她的质问，万万没想到得到了查斯坦教授的答案。
“你的母亲，”查斯坦教授平静的说道，“你的母亲，替那时的你做下决定。”
蝶裳顿住。
查斯坦教授又咳起来，这次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蝶裳身体微僵，到底还是倒了杯水给他送过去。
查斯坦教授接过来，蝶裳仿佛闻到他身上即将逝去生命的暮气，这让她不由得后退几步，跟他保持了距离。
“你成长的很好。蝶裳，”查斯坦教授欣慰的笑了笑，“我不敢说是因为那些年我对你的教导让你有如今的品性，但我很高兴你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说完他又咳嗽，蝶裳没有说话，她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离开。
“蝶裳，”查斯坦教授叫住她，“我知道，这次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我还有话跟你说。”
“这么多年的研究，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够获得这样的能力。以前我想找出答案，但现在，我愿意将它归为天意。弗兰克作为变数，而诞生了可以面对他的你，这就是给你的天意。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但我如今，想给你说一声抱歉。并且，蝶裳，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弗兰克已经死了，如果你的能力就是为了对付弗兰克，那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或许，你的能力也会随着弗兰克的死去……而消失，这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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