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年的考试

    田雪念的委屈之泪,从眼睛里流出,而林君直的心疼之泪,又何尝不是从心里的骨头里溢出。
    林君直在静悄悄的教室里,轻轻地,仿佛怕惊动某个容易破碎的玻璃球般,打开文具盒,从里面拿出铅笔,将黑板上的题目,以一种无比详细的方式,写下了每个解题步骤,直至答案才安静落笔,并悄悄移送给田雪念。
    从那以后,林君直开始了另一种学习方式,他开始认真对待每个一个数学题目,想到每一个衔接的步骤,尽可能清晰得写在练习册上。
    然后,会给田雪念去看!
    ……
    对林君直来说,用真好来描述这几年的时光,最是贴切,除了很少见到父母外,其他一切都那么值得去珍惜与留恋。
    然而,一场巨大的变迁,将他正慢慢绘画各种色彩的童年,抹上了一把黑泥,搅得一塌糊涂。
    林成根被采石场的石头砸中,不治身亡,被送回了老家来安葬!
    林君直当时在教室里上课,他看到大舅和乔校长在教室外说着什么话,之后,就被带走了,他坐在大舅的自行车后面,什么话也没去问,一直到家,才发现眼前的场景,与外公去世时候的样子,是那么像,有一股催人泪下的悲凉。
    母亲哭得像一个泪人,他也瞬间被剥落了泪水,又被大舅安排跪着,穿戴麻衣白帽烧着被塞在手里的冥纸。
    这场突如其来的葬礼之后,林君直又重新被送到学校,不过,他不再住教工宿舍了,他每天早上走三里路去学校,又每天走三里村回家。中午的饭,便是早上用铁饭盒装好带去学校的,里面大多时候,都是萝卜干和咸菜,当然,每天乔校长都会叫他上楼,吃上一些不那么干咸的热菜。
    但这样的日子,也没有过太久,乔校长其实在冲田雪念发火的那天,是刚从医院回来,他患上脑瘤,距离医生建议他去外地大医院做手术的日子快到了,但手术成功几率不高,死亡的阴影,便是越来越近。
    乔校长最放心不下的是跟在自己身边,已经亲如孙女的田雪念。然而,乔校长没有告诉任何人。
    还记得,田雪念在这里的第一个春节,她姑姑来这里,其实是告诉乔校长,田雪念的父亲开酒店的背后,还贩卖着毒品,人已经跑路了。而田雪念的姑姑也搬去外地了,那是一个叫上海的地方!
    若非万不得已,乔校长不会带着田雪念来到林君直家!
    那是一个学校放了暑假的大夏天,乔校长跨进门槛,来到林君直家,将田雪念放下走了!
    乔校长坐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他包里放着医院给的诊疗单,还有一张田雪念姑姑临走时候,留下的地址……!
    田雪念住在林家的第一个晚上,一场巨大的暴雨倾盆而下,闪电穿过厚厚的云层,时不时用渗人的寒光,瞥一眼山脚下这座静夜里的小山村。
    林君直住在原本是他奶奶的后房里,木制的小窗户,只糊了两三层薄膜,外层破损的薄膜,被风雨欺负着,发出可怕的声响,还有雷电的一闪而逝,透进来的幽光,让房间里堆放的杂物箱子和躲起来的黑暗,显得十分诡异恐怖。
    可当林君直想到田雪念说过,每次她换一个地方,都会想她妈妈,她会难过害怕。林君直便会被一股力量充满,他觉得应该让自己包揽下所有的恐惧和彷徨,给田雪念一个坚实可靠的港湾。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眼睛无所畏惧得扫了一眼房间里所有的黑暗。
    不过,田雪念是和袁英珍睡前房一张床上,那是他小时候和爸妈睡一起的大床,床很大,如同一个小房子般,除了一面敞开外,其余都用红木板拼接起来,包裹着踏实与安全,顶上还搁置了不少杂物。
    想到这里,林君直才明白,原来害怕的人,也不过只是自己一个而已,他开始在心里嘀咕:“我自己才不害怕,我一个人也不怕!”
    可是,林君直距离做到真正的勇敢,这样还不够!
    没有人教他,真正的勇敢是用自己的一切,去爱那些值得他爱的人!
    但林君直会选择用他的方式,力所能及得去诠释这份爱!
    暑假过去了,也开学了,乔校长一直杳无音信!
    五年级,是小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年!
    林君直会帮田雪念背着书包,仿佛守护神一样,不准一路上各村打闹的孩子,欺负田雪念,走过三里土路上学放学。
    林君直会把田雪念的饭盒放在学校食堂蒸笼上最烫的地方,确保中午的时候,里面还有温热的饭菜,而他自己的永远放在边上,仿佛这样还能挡住那些流窜出去的热气。更是在吃饭的点上,凭借他五年级的身板,挤过那些低年级的孩子,取下完好无损的饭盒,送到坐在教室里等他的田雪念面前。
    同样,林君直学会了帮母亲劈柴,学会了扫地,他有时候还能替母亲,去给住在隔壁村大姑姑家的奶奶,送上一碗他家里好不容易能吃到的一顿肉丸子,他会等着奶奶慢悠悠吃上几口,听着奶奶说那些糊话,然后在大姑姑扒拉几口饭,再跑回家去。
    那总是放学以后,天色近晚的时候,每次回来,都是很晚了。
    他也开始学着母亲的动作缝补衣服和做饭,有时候,他还能抢过母亲正在穿针眼的线和针,麻利地穿过线,然后一本正经地教育母亲要怎么怎么穿过小孔!
    可他并不知道,坐在灯下好久好久,编织毛衣的母亲,双眼的酸痛和迷糊,又岂能比得过他那双清澈的瞳孔。反倒在母亲欣慰的夸赞下,洋洋得意!
    他也学会了做第一道菜,那是母亲在黄昏日后,还匆忙去菜园里忙活,久久未归的暮夜之时。
    他烧火刷锅之后,又非常节省地用油擦一遍锅底,然后将搅拌了好久的鸡蛋倒进去,他用笨拙的动作将反复铲来铲去的鸡蛋盛入碗中,鸡蛋看上去有些硬黑,但他和田雪念尝过以后,觉得虽没有母亲做的好吃,可舌尖似乎跳动着别样的窃喜滋味。
    勇敢的爱,不分大事小事,没有对的错的!
    在五年级最后一个学期,田雪念由于数学成绩的提高,总成绩成功进入了班级的前几名。
    当田雪念一次考试,拿到班级第四名的时候,它开玩笑说:
    “君直哥哥,你说我这个学期能不能拿到一张奖状?”
    “只有前三名才有奖状,那你还要超过一个同学才有!”
    田雪念似乎不怕读书吃苦,又似乎并不非常执着前三名,开心而又轻松地笑着打趣说:
    “那我就要把君直哥哥你超过去,拿着奖状回去,看阿姨夸我,然后骂你,哈哈!”
    “好啊!超过我,你就是第一名了!”
    林君直听了,咧嘴笑了!他的手伸进书包里,摸着书本,想起了不久前,一次偷偷听到外婆和母亲的谈话。
    那天,大概是外婆先问的话:
    “两个孩子读书,你一个女人家供养得起啊?就君直一个人,下半年上初中都难,这还有一个别人家女孩!”
    母亲正拾掇着凉晒在外的干粮,说:
    “过些日子,多养几头猪仔,看年下能买两个钱么,怎么说总要帮人家报名上学,万一乔校长回来,也说得过去!”
    外婆又很是埋怨,一旁数落着各种不是:
    “你真是不会划算,什么事不分轻重,那乔校长年纪这般大,得的又是脑袋上的病,他说去治,就能好啊,这万一没得回来,你说你怎么办?”
    母亲往屋里瞧了瞧,看似有些赌气,还有一丝认命,说:
    “当初君直放谁那儿都不是,亏了乔校长,说带就是四五个年头,我能说不帮忙吗?再说,雪念这孩子命苦,我看着觉得心疼,怎么说,也要当半个女儿看,我苦点累点,也不能让她不去读书。”
    外婆听了,好一阵唉声叹气,嘴里碎念着一些她家的事儿,埋怨哪个都不是。
    记忆这东西,有时候,非常玄妙,他可以忘记昨天一大把事情,却有时候死记住过了好久的某些事情。
    就像这段对话,刻入林君直脑海,便一直挥之不去……!
    酷暑来临,横江小学也迎来了,最后一场考试。
    在五年级的考场里,林君直穿着衣领开始冒破线的短袖,趴在不知被多少届调皮的学生,用小刀刻满沧桑痕迹的书桌上,捏着半截削得尖尖的铅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认真答题的田雪念,她的头半垂着,用橡皮筋扎成的马尾甩在一边,额前几根细短发丝自由自在地在小风中轻微摆动,并借着外面灼热的太阳光芒,散发泛黄又带金的光晕。
    这是一个乖巧懂事,又可爱灵动的女孩儿,她白皙脸蛋上的细汗,是读书学习的结晶;她弯长睫毛的跳跃和薄柔嘴唇的微动,是在奋斗和努力!
    这个有着柔弱的身躯、圆耸的肩膀、纤细的手臂的女孩儿,仿佛一朵水仙花,在林君直心里开满了娇美洁白的花瓣……!
    抛开知了声,教室外安静得只剩落叶擦过屋檐发出的撞击声。
    林君直在那烈日炎炎的空气里,又仿佛看到母亲戴着笠帽,顶着能把红薯烤熟的高温,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流不尽的苦咸,行走在泥泞稻田里,拔杂草的场景……!
    林君直收回目光,只看了一眼,靠在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一只手用报纸扇着风的监考老师。
    最后,他开始了一场任性放纵的考试……!喜欢你是我心里的骨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你是我心里的骨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