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五百六十万两?”贾母一脸震惊。
    宝璁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缓缓道:“早年祖上接驾的时候, 欠了一百六十万两。后来大姐姐进宫, 直至被封妃,府中陆陆续续又借了一百多万两。”
    “再后来, 老祖宗也应该算得到这几年的帐了, 不仅没还上,还又借了好几次。前几日我去户部查才知道, 咱们府上欠的,总有五百六十万两了。”
    “如今黄河水患, 朝中急用银两,国库却空虚着。圣上现在虽没有发作,但我料想过几日圣上定会彻查清算。”
    “咱们家若是先拿银子出来还上,说不定可免了这祸患。”
    贾母越听越心惊, 忧心忡忡道:“咱们家一时哪里有五六百万两那么多呢?就算筹借, 也得一段时间啊!”
    贾母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贾家别说是现银, 便是把闲置不用的东西拿去当了, 一时也筹不出那么多银子。
    想了想, 贾母又问宝璁:“你可有什么主意?”
    宝璁成亲的时候,还能拿出一百万两来, 他手上应该有不少银子吧?
    宝璁自然听懂了贾母的意思, 心里略微凉了凉, 低沉道:“我手上可拿出几十万两来, 其余公中还有府中各院, 或是当东西,或是卖产业,尽量凑吧。就算还不上全部,也得还上一半吧?”
    贾母听了却是皱眉,道:“哪里到当东西卖产业这个份上了?这大张旗鼓地当一堆东西,把产业都卖了,岂不叫全京城笑话?”
    宝璁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直视贾母道:“老祖宗,若是圣上真清算起这帐来,万一咱们家被抄了也不要紧吗?”
    抄家?!
    贾母被唬了一大跳,顿时大怒道:“胡说什么呢!”
    而后却忽然想到了这种真实的可能性,顿时面色难看地铁青了起来。
    宝璁只叹了口气,看着贾母道:“老祖宗不必如此动气,我说的是万一。”
    历朝历代,若是国库实在空虚,皇帝实在缺银子,那么总会有几个家族被查出罪责抄家。
    皇帝若有了这样的心思,只需动动嘴皮子,底下大臣自然会查出一堆罪责弹劾,让皇帝有借口派人抄家。
    没有犯罪的家族都能找出虚假的证据按上罪名,更何况贾家这种筛子一样的家族,简直到处都是小辫子。
    贾母还抱着一些希望,喃喃道:“不会吧?你大姐姐还在宫中,虽然如今只是个贵人,可也是圣上的妃子。还有咱们四大家族,可是连襟在一起的。京城的四王八公,当初可都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难道圣上一点旧情不念吗?”
    贾母每说一句,宝璁心里就想到了昭帝抄贾府的一个理由。
    他又叹了口气,耐心地对贾母解释:“咱们四大家族面上是亲家,可在圣上眼中,难道不是结党营私?四王八公跟着太祖打天下,那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
    “老祖宗,祖爷爷已经去世那么多年,可圣上依旧还叫荣国府的牌匾挂在咱们家大门口,难道不是圣上的旧情?”
    贾母听着,面上渐渐不是铁青,而转为了苍白与惶然的凝重。
    “可再多的旧情,也抵不住年岁的消磨。咱们家......仗着皇家恩宠的行事,到这节骨眼上,也成了圣上的眼中钉了吧......”
    叹气的尾音,终于击垮了贾母心中的幻想,只是她还强撑着,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别说了,圣上乃仁德之君,不会不念臣子旧情的。”喘了口气,贾母却又犹豫着严肃道:“只是咱们欠银子到底不对。如今黄河水患,府里也该尽些心力。”
    于是,贾母便派人把贾赦、贾琏、宝玉都叫来,假作轻描淡写地把宝璁说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问道:“你们都说说,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贾琏宝玉还没说话,贾赦率先叫了起来:“母亲怎么不先看看公中银子?当初借朝廷的银子,可都是公中花的,自然应该公中拿出银子来还。”
    贾母点点头,刚想派人去叫王熙凤,想起王熙凤如今病着,便派人去请王夫人和平儿。
    王熙凤不管事的时候,一向都是王夫人主管家务,而平儿一直是王熙凤的左膀右臂,不管是账册和是库房情况,问她一定清楚。
    不多会,王夫人与平儿都来了。
    王夫人先前正在宝玉院子里,正疑惑贾母怎么忽然叫了宝玉去,现见家里几个男人都在贾母这里,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只是她念佛多了,心思沉静,便是有疑惑也没有贸然开口,反而对贾母行了一礼,便微笑着站在了贾母手边上。
    贾母却摆了摆手,叫她坐在了贾赦对面。
    宝玉宝璁贾琏几个都站着,又与王夫人见礼。
    平儿安顿好了王熙凤以后,也匆匆来了。
    贾母也不废话,直接道:“如今凤儿身子不好,不能再劳神,你把家中账册和库房钥匙都拿来,我要看看。”
    平儿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面色苍白。
    王熙凤平日管家和暗地里拿银子放利钱的事情,她都知道。
    可这些怎么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要是被发现了,王熙凤在贾府还怎么过日子?
    可大堂上人人都盯着平儿看,平儿知道,自己不去拿来是不行了。
    贾琏见她挪不动脚步,还直催:“老祖宗说的话你没听见?还不去拿来!”
    平儿交错的双手,指甲抠进了肉里,却不敢露出一点端倪来,只能白着脸应声,低着头出去了。
    宝璁又何尝不知,平儿这一去,再回来,贾府定然会翻起滔天大浪了。
    王熙凤失了孩子,如今又被查账,说不定就病上加病,而贾母年老体弱,也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可他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能回头了。
    宝璁垂下眼眸,沉浸在自己的深思中,没有发现旁边宝玉,默默探究的目光,瞧了他许久。
    堂屋里一片静默,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
    等了许久,平儿偷偷拿了账本和钥匙,终于回来了。
    她捧着一堆账本,账本上放这一串大钥匙,高高举起,人却哆哆嗦嗦地,扑棱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宝璁耳边听着那咚的一声响,都替平儿觉得疼。
    王夫人上前拿了库房钥匙,双手捧给贾母。贾赦与贾琏赶紧上前翻看账本。
    翻了一会,贾琏气冲冲地转身,一脚踹在了平儿胸口,生气道:“公中的银子呢?怎么会一点银子都没了?”
    贾赦也冲着平儿大声嚷嚷:“你这贱人,赶紧说说,银子呢?到底你们奶奶把银子藏哪里去了?”
    平儿早料到了如此场景,只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嘴里吐出了一口血来,依旧不敢吭声。
    贾母王夫人一听账上没了银子,也慌了,赶紧叫贾赦拿账本来看。
    又细细翻了一会,果然见到最后,页面上写着,只有几百两银子了。
    贾府这几年都是王熙凤管着,公中没有银子,肯定是王熙凤有问题。
    众人长辈面前,贾琏直觉得丢面子,越看和王熙凤一条心的平儿越生气,当即迈了两步,还要打骂平儿,宝璁却一个跨步上前,拦住了。
    他看着贾琏,平静道:“你打骂她也没用,老祖宗还要问话呢!”
    贾琏下意识地回头,瞧见贾母颤巍巍地被王夫人和鸳鸯扶起来,走过来问平儿:“丫头,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一开口,平儿眼泪就扑扑扑直掉了下来。
    她边哭边道:“府里年年花费那么大,进的少用的多,公中哪还有银子呢?现在每个月月例都发不下去,我们奶奶的嫁妆都要当光了!”
    听着平儿的哭诉,贾母恍然想想,好像昨日去王熙凤院子里,是有点那么空荡荡的。从前王熙凤最爱摆那些华贵的摆件,东西样样都要用最好的。
    可昨日去瞧见,哪里还有往日许多的华丽呢?
    贾母没生气,贾赦贾琏却气极了,直指着平儿道:“你撒谎!家里的银子是不是都叫你主子捞去运回娘家去了?”
    尤其贾赦,气呼呼道:“一年到头过年过节的,哪次送礼不是给王家的礼最厚重?定是你主子把家私都运王家去了!”
    王夫人也是王家人,贾赦说这话,她就不爱听了,忙道:“大伯,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凤儿每次送礼都是我和老祖宗过目了的,每家都差不多的贵重,怎么能单说给王家的厚重呢?”
    又振振有声道:“说起府里开支,各院的花费,还不是大伯用的最多?除了月例,还有你买的那些姑娘、古董,出去吃酒赌钱,我们其他各院加起来,也比不上大伯每个月用的一半吧?”
    早在先前,宝璁和贾赦闹掰开始,王夫人就瞧贾赦老不顺眼了。平时不显露,这时候贾赦踩王家,王夫人自然忍不住要维护。
    贾赦见王夫人公然数落自己,也不甘落后,对着王夫人咄咄逼人道:“弟妹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用的最多?二弟难道没买古董?他官场上走关系疏通难道用的不多?这么多年,元春在宫中的花费,还有宫中夏太监几个来要的银子,难道不是公中出的?”
    贾琏都傻眼了,只拉着贾赦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但贾赦已经红眼睛粗脖子的,处于暴跳如雷的边缘。
    宝玉拉着王夫人,想劝她息事宁人,可王夫人被贾赦踩了若干痛脚,还说到她心爱的大女儿,怎么能忍?
    她当即也不顾大家闺秀的礼数,扯着嗓子高声道:“我家老爷买古董不过几样,都是我们自己出的银子!老爷在朝中做官,元春在宫中为妃,难不成不是家里的荣耀吗?公中不该为他们出银子吗?”
    “若没有他们,咱们家能得圣上的青睐?能有省亲的荣耀?能有那人人羡慕的大观园吗?”
    贾赦一听,更是气爆了,冲王夫人大吼道:“就是为造那大观园,才把家里银子都花完了!如今欠朝廷那么多银子!你还吗?还是你们王家还?”
    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像话,贾母被气得不行,当即拿起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大怒道:“行了!都给我闭嘴!”
    因怒气太过,贾母脸涨得通红,就算强忍,还是严重咳嗽了起来。
    王夫人与贾赦被吼了一声,总算清醒了过来,忙上前去安抚贾母,被贾母不客气地拂开。
    贾母喃喃道:“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办法筹集银子吧!”
    “我不管你们是当东西还是怎么样,都给我拿出五十万两来。我这里也拿五十万两,其余的,我舍了这老脸,亲自问薛家、王家借!”
    她娘家史家是不用想了,已经破落得自家都穷哈哈的,哪里有银子能借?
    贾赦哼哧哼哧了两声,正想说自己筹集不出五十万两那么多,被贾母怒眼一瞪,顿时又老实了下来。
    于是便想着,是不是去隔壁宁国府,问贾珍贾蓉他们借一点。
    贾琏也是打这个主意。
    宁国府家大业大,可花银子的地方没有荣国府那么多,从前贾敬又是进士,他家家底应该很厚吧?
    可惜他们两个都打错了主意,宁国府的贾珍贾蓉两人,因向来无人管束,日日吃酒赌钱逛青楼,早就自己也欠一屁股债。
    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表面看着光鲜而已。
    贾母被气了一顿,撵了众人散去,自己叫鸳鸯扶着去点自己的小库房,整个人越发沉重了。若不是鸳鸯扶着,脚步几乎都挪不动。
    瞧贾母这个样子,鸳鸯心里有数,她定是又要大病了。
    这一天天闹得,鸳鸯心里越来越害怕。
    贾母身体越发不好了,将来......还有没有将来呢?
    宝璁跟着王夫人与宝玉出了贾母院子,回头一看,却见贾琏毫不客气地扯着平儿头发,往他院子里去。
    宝玉也回头,看见那一幕,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拦住说情,却被宝璁用力拽住了。
    他摇摇头,对宝玉道:“这会儿你救不了她,等这事过去,她要是还没死,你再救她去。”
    宝玉想反驳来着,可瞧着宝璁一双平静无澜的双眸,却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又转头,愣愣地瞧着贾琏把平儿越拖越远,没了影子。
    宝玉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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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章的结尾,给你们造成错觉了吗?
    我难道写得不是很清楚?忧伤......喜欢[红楼]似玉美石宝三爷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红楼]似玉美石宝三爷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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