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江南甄家被抄了家,而贾政......收留了甄家的手下, 且还有一箱东西。
    宝璁进了贾政书房, 见他正笑容满面地在欣赏一幅唐寅画作。
    “老爷,这幅画从何处得来?”宝璁看了一眼贾政, 心中五味陈杂。
    他握了握拳头, 努力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无力感。
    贾政一见宝璁进来就板起脸,他将画收了起来, 避而不答,反问宝璁道:“你进来为何连个声响都没有?太不知礼数。”
    “是老爷太沉浸于欣赏画作, 所以没有听见敲门声。”宝璁面无表情, 直视贾政,又再问道:“这唐寅画作, 外面已经寻不到, 老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莫名被宝璁这样盯着,贾政有些心虚,装作随意道:“是一位故友所赠。”又眼神游移着,转移话题:“你今日来有何事?”
    宝璁能有什么事呢?
    正是为贾政的这位“故友”而来。
    宝璁沉默了一会, 平静道:“听说江南甄家犯了大罪, 被抄了家。老爷昨日收留了甄家的人,莫非就是因为他们拿这幅画贿赂了老爷?”
    “你!”贾政听了暴怒, 顿时拍案而起, 他脸色涨得通红, 指着宝璁气得发抖, “你这孽障!甄家为我们家故交好友, 他家落了难,我不过是收留他几个家人,正是为人之义!”
    “他家人为了怕连累我们,不敢在家中白吃白住,因此拿这幅画抵作食宿。这怎么能说我收了贿赂!荒唐!真是荒唐!”
    “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简直荒谬!还不快快回去念书!”
    贾政大发脾气,一顿破口大骂,几乎口水都喷到了宝璁脸上去。
    宝璁平静地抹了一把脸,冷漠道:“儿子只是提醒老爷,若论‘义’字,自然是君臣大义在先。”
    “无论甄家送来的是什么东西,老爷还是早日把东西呈给圣上为好。”
    他面无表情地对贾政行了一礼,出去了。
    等宝璁出去,贾政瞬间瘫坐在椅子上,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把东西呈给圣上?
    那些金银,还有古董字画,还有那个......小匣子都呈上去吗?
    贾政长吁了一口气,止住了自己颤抖的手,摇摇头。
    若是呈给圣上,不是太刻意与甄家划清界限了吗?做了这等不义之举,以后贾家有事,还有哪位亲友敢伸以援手呢?
    不妥,不妥!
    宝璁回了自己院子,就听说东明正在等他。
    “三爷,赦老爷吃酒赌钱,又好像新买了两个姑娘,用的钱不少呢!”东明一脸担忧道:“我打听到,赦老爷问不少人借了钱,但不知具体数字是多少。他这样在外面欠钱,恐怕以后要出大事啊!”
    现在还是国丧期间,贾赦竟然任意吃酒赌博,还买姑娘,这被御史知道,又是贾家能被抓住的一把柄。
    “其中可有个叫孙绍祖的?”宝璁叹气问。
    东明忙点头,回答:“是有个叫孙绍祖的,这人以前穷得很,因和赦老爷同窗有些关系,特来京城投奔赦老爷。赦老爷就叫他在手下做了个属官,几年下来,如今家大业大,赦老爷反倒问他借银子了。”
    宝璁听着,渐渐出了神。
    就算不是孙绍祖,也还有其他人。
    只要贾赦不停止向外人借钱,总有一日,这帐会被推到迎春头上。
    又听东明道:“还有一事,是我昨日偶然听见的,听说琏二爷偷偷置了个外室,是东府的珍大爷介绍的。”
    “......链二奶奶去年强压价,买了好几个店铺,还有郊外的庄子田地。还听说邢夫人拿了赦老爷的名帖,叫人回金陵包揽词讼,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宝璁:“......”
    果然这一家子都是一家人,桩桩件件做的,生怕他们自己死得不够快。
    查出的事情越多,宝璁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冷静了。
    他心中越加没有波澜,仿佛已经看见,这艘贾家的船已经被凿得七零八落,正到处漏水,等着被一场大浪彻底掀翻。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能紧记原著的每一件事,那这些事情是否都能够避免?
    提前制止贾政收留甄家的人,收下甄家送的东西?
    劝贾赦不要吃酒赌博买姑娘?
    在邢夫人每一次包揽词讼的时候制止她?
    还是拦住贾琏让他不要在外面风流?
    或者像对王熙凤一样,送银子给她,让她放弃放利钱,又不知不觉压价强买别人的店铺田庄?
    就算这些事情都提前成功避免了,贾家就不会发生其他事吗?
    宝璁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了。让整个贾家注定倾覆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事,而是因为......这些人。
    他僵着身子,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发了一下午的呆,直至夜幕降临,晴雯进来点灯烛,才回过神来。
    “晚饭时间了?”宝璁哑着声音问道。
    “三爷......饭菜已经在外面温了好一会了。”晴雯轻声回答。
    看着宝璁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小书房,她心里已经不安了一个下午。若是平时,她早就进书房,催宝璁用饭了,今日却不敢。
    非是因为清霜拦着她的缘故,而是小书房里气氛肃穆凝重,她走到门口便觉得心惊胆战,怎么也不敢伸手推门吵到宝璁。
    宝璁微微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晴雯柔声道:“不吃了,我去见老祖宗。”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
    虽然是笑脸,可晴雯却觉得古古怪怪的。她劝也不敢劝,跟着出去,正瞧见清霜开了院门,目送宝璁出去。
    “清霜,三爷怎么一个人去了?吴茴呢?怎么不叫他跟着?”晴雯快步走到院门口,一眼望去,黑漆漆的黑色下,已经不见宝璁的身影。
    清霜摇摇头,把晴雯拉回来,轻轻关好院门,道:“三爷有事要做,不必吴茴跟着。”
    晴雯一脸疑惑,看看清霜,又看看院门,最终,只叹了口气。
    三爷这个人,越长大心思越深沉,她是越来越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宝璁到了贾母院子里,瞧见她正歪在床上休息,鸳鸯正在伺候她喝药。
    宝璁皱眉,忙问鸳鸯:“老祖宗这是喝的什么药?她又病了吗?”
    贾母满是褶皱的脸上,绽开一朵微笑的花,喘了口气道:“不过是昨晚上没睡好,又咳嗽了两声,鸳鸯就紧张,非要我卧床休息喝药。不碍事的。”
    鸳鸯却笑着摇摇头,对贾母嗔道:“哪里只咳嗽两声?老太太对自己身体就是太不上心了些!”
    她拿了个蜜饯塞进贾母的嘴里,回头又与宝璁抱怨:“你说说老太太,晚上本来就睡不少,昨晚上也不知道想什么,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早上起来咳嗽还硬要忍着。若不是我眼尖发现了,老太太还想隐瞒呢!”
    宝璁听了,又看向贾母,只见贾母病怏怏地歪在床上,明明很没精神,还强撑地打趣鸳鸯,道:“就你这丫头眼尖,我不过是一夜没睡好,用得着这样又请大夫又喝药吗?”
    说着,竟要迷迷糊糊睡过去。
    鸳鸯也不说话了,伸手指放在唇上,对宝璁轻“嘘”了一下,把贾母的被子熟练塞好,又掩好了外面的床帐。
    她引着宝璁到外间,笑着小声道:“老太太昨晚上没睡,白日里也熬了一天,这会儿喝了药,幸好有了睡意。”
    又问宝璁:“你这会儿来,可吃了饭了?”
    她以为宝璁不过是日常来向贾母请安。
    宝璁望了一眼里面,回想起贾母憔悴病弱的样子,终是压下了自己满肚子的话,笑着道:“吃过了,老祖宗既然睡了,我明日再来陪她说话。”
    说着,自己想着事情,慢慢走了。
    鸳鸯带着几个小丫头送宝璁出去屋子,又到院子门口,见宝璁只一个人离去,便问:“三爷跟着的人呢?”
    小丫头纷纷摇头:“不知道,许是在外面等着吧。”
    出了贾母院子,宝璁满腹心事,也不想回自己院子,走着走着,便到了大观园侧门。
    侧门已经关上落了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但宝璁还是不舍得离去,倒一屁股坐在门口地上,呆呆地望起了月亮。
    已经很晚,晴雯还不见宝璁回来,终于忍不住带人去贾母那里看看,知道宝璁早就离了贾母那里,心中顿时着急起来,拎着灯笼到处找人。
    幸好,晴雯熟知宝璁习惯,找了两三个地方就在大观园侧门找到了宝璁,没有把事情闹大。
    “三爷,夜深了,快回去罢!”晴雯上前,拉了宝璁起来。
    宝璁应了一声,随意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回望了大观园一眼,闷声走了。
    晴雯跟在后面,也回望了大观园一眼,心道:三爷在这坐着,是想林姑娘了吧?
    于是,便偷偷打算,明日去找林黛玉,和她说宝璁想她了。
    次日外书房上课,课没开始,宝璁先请教了周霁一个问题。
    “周先生,若有一大船,到处漏水不堪修葺,我欲救这船,如何行事?”
    周霁听了,摸摸长须,反问宝璁:“你是要救这船,还是要救这船上的人?若是救人,何必救船?换只逃生小船,将人救走便可。”
    宝璁顿了顿,看着周霁,犹豫道:“先生,我欲救人。可若这些人不肯弃大船而走,怎么办?”
    周霁笑着道:“人不肯弃大船,无非是觉得大船坚固宽敞,也比小船华丽舒适。若你有一艘更大更好的船,那些人怎么会不舍得旧船,而拒绝新船呢?”
    听了这话,宝璁沉默了一会。
    他处理王熙凤的事情的时候,不就是给了王熙凤一艘更大更好的船吗?
    可王熙凤,却还是把新船给凿穿了......
    于是宝璁深叹了口气,对着周霁深深拜下,求教道:“先生,若是这船上的人,尽是凿船之人,我换了新的大船,他们还是各处凿洞,我又如何救?”
    听了此话,周霁眼神闪了一闪,沉吟许久,缓缓道:“既是一心求死,你又如何救得?不如只救求生之人离去。”
    只救求生之人吗?
    宝璁直起身子,皱眉问道:“舍弃船上亲友,何以为人?”
    周霁却摇摇头,道:“同是亲友,你为求死之人,舍弃求生之人,何以为人?”
    “......”又沉默许久,宝璁再次叹气,道:“看来只能置之死地而生了。”
    周霁这才点点头,又问他道:“若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必将要背负无数骂名,你可承受得气起?”
    这回,宝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垂眸掩住自己神色,低声道:“不过是声誉,有何要紧?”
    周霁笑笑,未语。
    上完早上的课,周霁照例布置了宝璁作业,而后匆匆出了贾府。
    回家之后,周霁迅速写了一封书信,连饭也没吃,直接出门,去了神武将军府,悄悄从角门入。
    神武将军府,书房内,周霁拿出刚在家中写好的信,递给冯唐。
    “冯将军,前日的信可已经呈上去了?”周霁问。
    冯唐接过信,从书架角落拿了一锦盒,小心放进去,道:“已经呈上去了,未料你今日又匆匆来了。”
    周霁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今日之事,是圣上嘱咐了要留意的,所以又书一信报上。”
    冯唐听了,没接话,反问周霁吃了饭没?
    周霁听了,便道:“将军不必留饭,家中还有要事,我也不便多留。”于是告辞回家。
    晴雯去了潇湘馆,和林黛玉说了宝璁心情不好,昨晚上在大观园门口坐了几个时辰的事情。
    林黛玉听了,也忧心起来。
    她住在大观园里,已经许久未和宝璁见面。平常都是晴雯代为转告话语,又只见宝璁送东西或者文章进来。
    宝璁报喜不报忧,从不与她透露一点烦心事。
    她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事烦闷到这种程度了。
    “我也不知道三爷在烦忧什么,清霜吴茴他们似乎也劝解不动,还请林姑娘想想办法劝解劝解三爷吧!”晴雯苦恼道。
    林黛玉听了,捏着手帕指尖揉搓了几下,抿了抿嘴,面色一时凝重,一时担忧,道:“待我想个办法问问他。”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转悠到书架书案前,忽然有了个主意。
    于是,她叫紫鹃磨墨,自己拿了花笺来,提笔在几张花笺上,分别写下了几组字。
    写好了花笺,林黛玉又对晴雯耳语嘱咐了一番。
    晴雯听了连连点头,带着花笺和一碗参汤笑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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