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红玉刚一走进上房,身材魁梧的包一天便在卫兵的引领下跨进了院子。梁红玉站在台阶上迎接着他。
走进上房,来到会客厅,分宾主坐下。梁红玉抱歉地说:“包总指挥亲临敝处,红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包一天慌忙说:“哪里,哪里,鄙人才疏学浅,有何远迎之理,又有何问罪之由?哈哈,梁小姐初到此地,鄙人但有安排不周之处,万祈见谅!”
梁红玉本不喜欢官场的客套,但初次见面,又免不了俗气。红玉的随从丫头文香献出茶点,红玉才客气地请包一天饮起茶来。
这包一天是锦阳县第一大绅士,有广田浩资,茶肆酒店,甚至还涉足到矿山码头,真个是家大业大,无人敢敌。包府上下,人口上百,牛马成群,算得上是一个地方实力派。
加上他新近又被北河行营委任为锦阳县、苍县、霞县三县民团联防总指挥,手上二百多人的武装便成了他的私人护卫。因此上不但在锦阳,甚至在整个北河地区,他都是一个有权有势、举足轻重的人物。
梁红玉与包一天显然不是初次认识与交往,但这样面对面接触,在梁红玉的记忆里恐怕还是第一次。
早在她跟着养父母返回乡梓之际,就晓得包一天是一个显赫人物。虽然那时他年纪不算很大,但为人处事却非常老练,圆滑,可以说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当时有一些势利眼翻缸倒坛,对养父梁维甫施之于轻蔑,侮辱,惟独这个包一天对他们一家人热心热肠,关怀备至。但养父梁维甫不知是出于何故,对包一天的关心总是直言拒绝,很不领情,总使包一天的热脸贴在冷屁股上。
记得有一年,梁红玉的母亲康淑媛生了一种怪病,浑身上下奇痒无比,且生满了水疱。这种水疱不仅生在手上,而且生在脸上,脖子上,身上,甚至于大腿上。到医院诊治,医生说这病并非怪病,乃是人体免疫力下降造成的结果。
如何治疗呢?医生说,药物治疗与身体调养相结合。药物治疗很好做到,但调养吗未必能有那个条件。医生说,要尽快提高人体的免疫力,用原态的蜂蜜与上等的阿胶调配,效果很好。病人不妨试试。
蜂蜜不难搞到,但真正是原态的蜂蜜却不易搞到。这种蜂蜜是要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且阳光充足的地方养殖的蜜蜂酿成的。
这就要去找养蜂工人,并且要找到熟悉的养蜂工人。因为在这么高的山上养蜂的人不是很多,蜂蜜自然十分金贵。不是相当熟的人得不到真品。不然的话,若是养蜂人将蜂蜜掺了假,不仅不利调养,反于身体有碍。
梁维甫于是急着去找这种蜂蜜。但他不知路子,找了几家拿去化验均不合格,那些蜂蜜不是掺了假,就是在不符合生长条件下的蜜蜂酿出来的。
梁维甫非常焦急。眼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却无能为力。可是有一天,包一天来拜访了他,来时提了一大罐蜂蜜。包一天说:“老将军尽管放心,这是我托人在一个高山茶场的养蜂场买来的,价钱虽然是贵一点,但可能是真品。您不妨拿去化验一下。”
梁维甫本想拒绝,怎奈妻子先表态。康淑媛说:“谢谢你还记得我。不管是否真品,拿去化验一下吧!”这后一句话是说给丈夫听的。
梁维甫于是就拿去化验了。结果出来,还真是真品,什么条件都符合。后来与上等的阿胶一调配,你猜怎么着,不到十天,身上的那些水疱奇迹般地消失了。一个月后,康淑媛的身体完全康复了!
梁维甫除了向包一天表示感谢外,将包一天购买蜂蜜的钱如数付给了他。包一天起初当然是不肯收了,但看到梁维甫执拗的样子,只得收下。
就是这样,深受父亲影响的梁红玉,在与包一天的接触中也抱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因此谈不上什么交往。可今天经过观察,包一天给她的印象却是一个随和而又精明强干的人。
这个时候,包一天站了起来。他上身着长袍马褂,下身是一条黄呢军裤,脚上套一双长筒马靴。这种打扮,便是财主加军人的标志,象征着在金钱、权力上的优势。
然而梁红玉却感到有些别扭。
包一天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国字脸,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是那种女性只要看一眼便会心动的男子。只是包一天脂肪太多,脸上显出一股油浸浸的光泽。
他的表情矜持,当他笑着,你才会看到他的眼角有着细细的皱褶,就像鱼尾的细纹一样。
今天,他没有戴军帽,边幅经过精心的修饰,透出一种洒脱俊逸来。
包一天一边很有风度地来回走着,马靴在砖地板上发出橐槖的响声,一边潇洒地抽着香烟,吐着烟圈。这一连串动作,让梁红玉看出,包一天是在考虑重大问题,并且马上便会把这一问题当面向她提出来。
果然,包一天站住了。他吐出最后一圈烟雾,把香烟头子揿进烟灰缸里,开口了:
“梁小姐,这次上峰正式委任你为锦阳县民团团长,这是对你的器重,也是对你的信任。我想,洪县长已经和你深谈了吧!”
梁红玉说:“我对于上峰的这一委派,深感惶恐;而对于挑起这副担子,心更忐忑。我临来时,县长已经找我谈过了。”
“那好。现在的局势你是清楚的,共党活动很猖獗。前些年大股的共匪只在赣东北活动,偶尔会到我们地界来骚扰一下。现在却有一支红军游击队专门落草在铁笼山中,且已一年有余。这是一支强悍的共匪武装。我们经过多次清剿,都没有剿灭他们,相反,我们倒折了不少人马。另据苍县报告,那里的一些刁民也在闹事,这不可不防。上峰的决心就是在我们这里彻底消除共党这一隐患!”包一天说。
“是!”
“可是梁团长今日上任伊始,便遇着了共匪游击队猖獗之时!”包一天重又坐了下来,继续说,“我中央军由于闽赣边局势,暂时东调,不料在伏龙山下遭此股共匪突袭。虽经我军英勇还击,但也小有损失,中央军王元旅长死于非命。此乃我军之奇耻大辱。我军因军务紧急,将敌驱散后没有追击、追捕。致使共匪得以逃脱。而这些共匪还不罢休,他们在附近一些村子烧杀抢掠,致使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啊,还有这等事?”梁红玉没等包一天说完,就霍地站了起来,脸色顿时通红。
包一天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梁红玉,点了点头。
梁红玉也在地上踱起步来。稍顷,她果断地说道:“我去那一带看看。”
包一天微笑着说:“哈哈,不愧为梁公之女,雷厉风行啦!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的。怎么,你今天还不累?那好,我来的目的,一是传达上峰的指示,二是想与你同到出事地点去看看。”
梁红玉疑惑地问:“上峰又来了什么指示?”
“上峰的指示就是要咱们探明敌情,俟中央军从闽赣边一回返,便即行搜剿。”包一天说。
“哦,洪县长在我临来前,也是这样交待的。难道就这些么?”梁红玉知道包一天今晚说的肯定不止于此,所以笑着又问。
包一天“嘿嘿”笑着,并不直接回答梁红玉的问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郑重地说:“梁团长,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等中央军来哩?咱们的联防部队一成立,也有一千多人,对付共党游击队的区区二三百溃败之徒,难道不是绰绰有余么?”
“你的意思是······”梁红玉不解。
“我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干,消灭共匪游击队,还老百姓一个安宁。岂不美哉。”
“我们干?”梁红玉惊异地注视着包一天。她本想说我们干的了吗,连中央军都损兵折将。
可是一想到自己初次上任就怯战,恐为别人笑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到包一天那似带嘲意的表情,心一动,忙连声说:“行,我们干!我们干!”
说话间不等包一天表示什么,便朝外面喊道:
“文香。”
“红玉姐,有事么?”卧室里闻声走出那个青衣女子,她就是文香。
梁红玉吩咐说:“你去告诉小青,就说我要出去一下,叫他和西民备好马。”
“是!”文香拖着细声答应着,转身就要走。
“慢!”梁红玉又叫住她道:“叫小青告诉郭副官,让他领一个排在南门口等我。”
文香去后,梁红玉便和包一天走出客厅,来到院子里。
这个时候,太阳已到当顶,阳光更加刺眼。梁红玉送走包一天后,正要往东院去,忽然面前地上投下一片很大的阴影,连同她与周围的一切都被罩在里面了。她抬眼一看,原来是一块云彩遮住了阳光。
她紧走几步,来到东跨院,马弁长闵小青与马伕陈西民早已备好了马。小青让红玉上了马,他自己骑马跟在后面,出了院门,便朝南门奔去。
梁红玉坐在拂云飞上,沿着石板小街往前走。猩红大袍映衬着她的粉红的脸,显得那样俊美动人;深红的缎裤又与拂云飞的颜色相媲美,走在街道上,像是一朵红云在飘动。而她腰间绣金绦带上的黄色枪套,和脚下的乌黑长靴,才又像是飘着的红云上的两颗宝石。
她们顺着小街往前走,过了聚英楼,不一会儿便来到大街上。
小镇里是逢二、五、八的圩日,今天正好是十五。所以镇中的两条主要街道非常热闹,买的、卖的吆五喝六,看上去并不为刚刚发生战事而骚乱。
梁红玉沿着街道,勒马朝人的空处,慢慢地走着。虽然人们的眼睛不时地扫着她,虽然她此时的心情已被游击队的掳掠搅得烦躁不安,但她却不想让这些赶集的人们,因为她过路的缘故而变得骚动起来。
梁红玉就这么慢慢走着,身后的小青倒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对梁红玉嘀咕着说:“红玉姐,还是让他们让出一条道吧!”
梁红玉头也不回地说:“急什么,人人都有事,就你的要紧些!”
“当然是要紧些了!说不定包总座已经等急了呢!”闵小青辩白着说。
这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生得虎头虎脑,脸上常常露出一种孩童般的笑意。
他是梁红玉的邻居,俩人很小就玩在一起。平时梁红玉以大姐姐自居,闵小青则以小弟弟应之。当然姐姐有时会高傲些,常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架势。这时的弟弟呢,也就会在那种高傲下“哇”地一声哭起来,掉下几滴晶莹的泪珠,尔后又在姐姐的安慰下破涕为笑,晶莹的泪珠往往还挂在脸腮上哩!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去年梁红玉领导训练民团以来,他,闵小青就另眼看待梁红玉了。这个时候的闵小青与梁红玉虽还是姐弟互称,但却再也找不到孩提时代的那种欢乐。闵小青对梁红玉的顽皮由尊敬代替着,梁红玉对闵小青的钟爱由关心代替着。
此刻,梁红玉听到闵小青这么说,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把包总座当神佛拜?难道他一个人还比这无数的人力量大?迁就了这许多人不要紧,迁就了他一个人就了不得了?我就不信。”
听梁红玉这么一说,闵小青不吱声了。
街道上仍然是熙熙攘攘。走了一段路,梁红玉忽然诧异起来。她带住了缰绳,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大街上静悄悄的,只有闵小青孤零零地跟在后面。但是分明可以看出,这段街道刚才还是热闹得很。因为那些卖肉的肉砧和卖其他什物供人坐的长短木头,大小石块还摆在那里。
可不是么,左边的一家小茶馆里,烟火还未熄,店主人正没精打采地拾掇散放在茶桌上的茶碗哩!
梁红玉不知何故。她轻轻地磕了一下马蹬子,听着得得得的马蹄声,由着马碎步小跑起来。
来到南街口,梁红玉见包一天全身戎装,威势地骑在一匹大黑马上,四周围站着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弁兵。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了刚才的情形,不觉皱了一下眉头。
梁红玉和包一天汇齐了郭威带领的一排人,便出了镇南面的石砌桥,朝着通往霞县的公路奔去。
他们没有想到,就在伏龙山北麓的一块茂密草丛中,古迪带着大老王和小江正埋伏着哩!一见他们过去,便也迅速地往前靠拢。喜欢血火铁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血火铁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