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的目光移向茶几上的手机。
从刚才起,手机就响个不停。
凌旭不是没看到手机,只是,手机上的内容,他有点看不懂。
什么“环保材质的纸壳”,什么“我家的模型”,什么“大平层”“别墅”的,似乎和学校布置的作业有关。
学校布置的作业,凌思睿从来都是独立完成,没有麻烦过凌旭。
事实上,凌思睿在人类社会方面的了解,确实比凌旭多。
两人的分工从一开始就确定下来了,大家各自在擅长的领域活动:
凌旭在妖管局上班,维持家庭开支,为两人提供安全的修炼场所。
凌思睿在学校上学,负责应付人类、考试。
目前看来,这个分工是很合理的,他们互相帮扶,没出过什么大岔子。
凌旭这样想着,再次闭上了眼睛。
信任同伴,这是对同伴实力的基本尊重。
*
周末,凌思睿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闷了两天。
紧闭的房门内时不时传来“撕拉撕拉”的声音。
就像一个拆家机器,正马不停蹄地运转着。
终于,凌思睿忍无可忍了。
他推开房门,在一片漆黑中走到客厅,和正在认真阅读手机的某人发出抗议。
“凌旭,”凌思睿说,“我周二要交‘我家的模型’作业。”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凌旭说道:“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凌思睿深吸一口气:“这是亲子作业,家长群里,应该说了吧?”
凌旭说道:“我相信你。”
凌思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相信你个头啊摔!但他还是强作镇定,跟凌旭解释:“亲子作业的意思就是说,你和我得一起做。”
丢脸一起丢。是这个意思。
凌旭终于从沙发上下来了。高大的黑影杵在半空中,俯视着凌思睿,黄色竖瞳亮起来,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幽的光。
“具体说说。”
凌思睿把凌旭带到自己房间,指着地上的一坨破纸壳子。
“这是什么?”凌旭问,“你要养那只藏狐?”
“不是!”凌思睿涨红了脸,盯着凌旭,“这是我做的模型,‘我家的模型’,你觉得怎么样?”
凌旭想起来家长群里那些花园别墅,大平层游泳池,精细得就像画一样的建筑模型——那是别的家长在这周末做的,发到群里炫耀成果。
再看看地上这坨软趴趴、皱巴巴的纸壳子,像是给流浪猫做的窝——凌旭在楼下见过这种东西——只不过凌思睿身后的这一个像是刚被一只大肥流浪猫蹂|躏过。
凌旭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最后说:“还行。”
“还行什么呀!”凌思睿终于爆发了,“‘我家’的模型,原型就是这个破房子,原型就很难看,再怎么做也做不出一朵花来!”
凌旭租的这个老破小,其实是妖管局精心筛选过的结果,一来这里人烟稀少,因为太破,左邻右舍都搬空了,凌旭和凌思睿在这里被发现的几率很小;二来距离帝皇贵族小学有一段路程,又不算太远,方便凌思睿上学,而且不会碰到同校的师生。
最关键的是,凌旭的证还没考下来,不宜太过招摇。
当然,这并不能减轻凌思睿的焦虑,任谁放到他的处境下,都会想要退缩。
一想到后天上学,同学们就会带着他们的花园洋房去教室,而他……
呜。
凌思睿捂住脸。
马上,他们班的同学就要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了。
他是个穷鬼,住在老破小纸格子里,外头还有个吱牛乱叫的大铁门。
凌旭看了看地上的破纸壳子,又看了看家长群里光鲜亮丽的花园洋房。
凌旭问:“你想要一个好看的模型?”
“对,没错!你能做出来吗!我们这个破屋子,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好看吧!”凌思睿自暴自弃地踢了一脚纸壳子。
这时,凌旭的手机响起,是万建国那边又有任务要执行了。
凌旭“嗯”“啊”了两声,挂掉电话,对凌思睿说:“知道了,我这有个任务,晚点回来,不用等我。”
凌思睿蹲下地去,用劲抠着胶带,就知道不该对凌旭抱有期望。
“冰箱里的海怪肉别忘了吃。”凌旭扶着门把手,望着凌思睿的后脑勺,“作业,我会想办法。”
*
虽然知道凌思睿的爸爸已经出差回来了。
但是,一个周末都没有见到凌思睿的郝可,还是隐隐地有些不习惯。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清静下来,反而不习惯了呢。
郝可把作业批完,又看了会教育学公开课的视频,眼神儿却止不住地往手机上飘。
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家长群里的消息,家长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探讨着这次手工课作业。
唯独14号凌思睿家长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他没看到消息一样。
不过,郝可知道,凌旭肯定看到了。
因为凌旭下载了群文件。
看到还装没看到,死活不扣1,没错了,这就是黄女士说的那种自由散漫的家长,以挑战班主任的忍耐度为乐趣。
本来还想关心一下这位转学生家长的郝可,想到此处,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么行,就看你周二能做出个什么东西来!
郝可“啪”地把手机翻过去,正面朝下,眼不见心为净。
*
万众期待的周二手工课,到来了。
当然,万众是没有万众的,不过某些家长的期待之情确实有以一敌万的程度!
手工课是早上第一节,还不到八点,家长们的豪车就停满了学校的地下停车场,为了方便把模型课作业运送到学校,看门大爷在郝可的请求下,临时放这些家长进了教学楼下面的停车区。
只见三三两两的工人抬着漂亮的洋房模型进入电梯,从七点半到八点之间络绎不绝,不一会儿,房屋模型便摆满了手工课教室的展览台。
要说只有13个学生,为什么会抬进来几十个房屋模型。
“我爸觉得还是把洛杉矶和首都的两栋别墅都做上,说不定老师喜欢那两栋楼的造型呢,反正多做肯定不会错。”
“问过家里的设计师了,说我们家房子做一个模型体现不出来其中的精妙,必须拆解开来做。”
“狗狗的房子单独拿出来做了一个模型,狗狗也是我的家人呀!”
……
上课铃响起,家长未经邀请不能在教学区逗留,助理舒小姐开始往外送客。
家长们恋恋不舍地离开手工课教室,临走还在给孩子挤眉弄眼示意,到时候讲解时需要重点提到哪些内容。
手工课张老师是个好脾气的老师,圆圆脸上总是带着亲和力十足的笑容。
然而,此时,面对展示台上的高楼大厦,花园洋房,堪比新开楼盘售楼处沙盘的陈列品,张老师有点笑不出来。
妈|的,在贵族小学任教就这点不好,总是被凡尔赛家长秀一脸。
腹诽完毕,张老师还是敬业地露出了营业笑容。
“同学们,上周布置的家庭作业都带来了吗?”
“带~来~啦~”三年二班的同学们齐声回答。
看看这些浸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们,他们的人生是多么幸福啊!张老师感慨,但是,马上,他就要让他们体会到世道的险恶,不看作业标准随意发挥的统统按死!
想到稍后小朋友们脸上哭丧的表情,张老师的笑容愈发慈祥了。
“凌思睿同学还没来!”高采菲举起笔直的小胳膊。
“凌思睿同学?”张老师环顾全班,“是新来的转校生吗?”
“是~”
“要不我们别管他了,”杜腾达有些小不耐烦地说,“老师,直接开始吧!”
“这……”张老师顿了顿,想到郝可的叮嘱,凌思睿的家庭条件和其他人不一样,要多多关注,他笑了笑,“我们还是等一下吧,十分钟。你们有人能联系上凌思睿同学吗?”
同学们摇着头,像一个个小拨浪鼓。
张老师正想说什么,杜腾达抢先道:“老师,不是我们不理他,是他不理我们,他可傲着呢!”
苗林永鑫也用细细的嗓音娇娇地说:“就是,王小玉找他玩,他理都不理。”
王小玉是全班最内向的一个小姑娘,难得说一次话,人又软软的,腼腆可爱,一般人都不舍得拒绝她,苗林永鑫这例子举的简直毒辣,一下子把凌思睿不近人情的形象给树立起来了。
张老师有些无奈,看了看表,说:“那就开始吧。”
正在这时,手工课教室的门响了两声。
“对不起,路上堵车,我、我来晚了。”凌思睿的声音响起。
同学们齐齐向后门看去,只见凌思睿正站在门边,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粉色城堡模型。
那是怎样一个城堡啊!
它的底座就有两张课桌并起来那么大。粉色的城堡屹立在铁艺大门后,通过宽阔的喷泉花园,就能到达城堡大门前层层叠叠的半圆台阶。
城堡正面有一面彩色玻璃罗马表盘,所有的窗户都有白色的半弧形窗框,和半圆形的可爱小阳台,球形穹顶和教堂式尖顶高低错落,无一例外采用粉蓝色的砖瓦砌成,使得整个城堡看起来就像迪士尼乐园的标志性建筑一样美轮美奂。
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粉色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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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