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宁爷
撷红宴开始了。
红袖楼的大堂里临时搭建了一个花台子,蒿竹缠着五颜六色的绢花,帷帐层层如纱,左右两边的窗子支开一道缝,由着穿堂风撩起轻纱,使坐在帷帐内的解语花,更有一丝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
这是青楼爱玩的套路——赤裸的迎送,远不如欲拒还迎。
等众人鱼贯而入时,解语花已坐在一方黄花梨木的椅子上。
幔帐边的榆木灯静静燃烧,绿松石盆景边的铜香炉烧着香,青烟袅袅,似兰似麝,心荡意漾。
琴姨主持撷红宴。
她一身雨过天青的宁绸丝缎裙衫,珍珠耳坠,腰身婀娜,鹅蛋脸不见一丝岁月痕迹,露齿盈盈一笑,风韵依旧撩人。
“今儿是解语姑娘的撷红宴,先谢谢各位的捧场了~”
眼波一圈儿,她示意伙计安排座椅。
“照着解语拟给我的花名单,请这几位公子、老爷,前头坐……别的公子也不必气恼,若真有心,银子是没有名字的,尽管喊价,价钱到了,解语姑娘照样服侍您~”
不认钱的老鸨不是好老鸨。
南锦跃跃欲试,搓着手,左右张望,想看看那个宁爷,到底长什么鬼样子。
琴姨抖开一张花笺,报出了一连串的姓名,大抵都是平日里,比较关照花解语的恩客。也是有希望、有实力为她一掷千金的。
“锦公子——”琴姨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向南锦,肃手引客,不忘嗔怪一句:“公子真是风流,昨个出尽了风头,有了咱们晚晚倾心相对,竟还想着解语呢?”
南锦摇着扇子,哈哈笑道:
“喜欢山家清供,难道,就不吃红烧肉了?”
话糙理不糙,在座男人全听得明白,笑声稀稀拉拉的,而不是哄然大笑。
南锦奇怪了,转头之间,看到了一个身影一步步往二楼雅间而去。
琴姨见了,忙道:“快、快招呼好宁爷,雅间请!”
南锦眸子一眯,紧迫看去,恰好与方宁目光短兵相接,碰出不可言语的火花。
南锦对他是探究、警惕的,而方宁看她的目光,却是喜怒不变的阴诡。
‘年纪不大,阴阳怪气的本事儿倒不小……’她心中暗道。
得罪了,索性再跳一下,她扬手一指,矛头冲着方宁而去:
“琴姨,你这不行呀,解语姑娘的花笺上没有他的名字,他得站到后面去,怎得还能独自一人去雅间?”
“这……”琴姨很为难。
“我只不过问问,是不是宁爷坐了这雅间,就没资格出价了?”
一道锐利冷意,从二楼俯视而来。
南锦仰头竖脑,丝毫不服输的凝视过去——四目相对,眸光缠斗,伯仲之间。
……
对峙之间,有人从前排座位上站起,点头哈腰,悻悻然打圆场:
“我这几日生意吃紧,实在没办法为解语姑娘助声势了,这就告辞了,这位子……位子就让宁爷坐吧?”
他连为解语姑娘撷红都不敢说,只能说是助声势,卑微态度可见一斑。
方宁也不摆谱,大大方方踱步过来,在南锦身边坐下了。
他身上一股艾草味道,南锦一下子便闻到了,眉心一蹙,身子不自觉往边上一避。
方宁目不斜视,可将南锦微小的反应收入眼中,拢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攥紧。
他沉寂的目光,渐渐浮现阴狠之色。
看似从容的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鼻烟壶,深深闻了一下,才将心中暴戾之气暂且按捺了下去。他粗沉着声音开口:
“开始吧。”
“噗嗤。”
南锦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场中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方宁强忍怒意,回头瞪向她,又是不解,又是震怒。
南锦摆了摆手,笑着道:
“宁爷威仪赫赫,小的不敢放肆,实在寒蝉若惊,胆战心惊。不料宁爷一开口,竟如此……咳,令人如沐春风呀~对您又敬又怕的态度,肯定有所改变的。”
方宁气得脸色铁青。
又敬又怕?怕是完全没有吧。
什么意思,是觉得他声音有什么问题么?
他是个太监呀!又是从小阉割的太监,声音如少年般稚嫩尖细,哪怕表情气势上再学着喜怒无常、阴诡派头,一出声,还是会令人心生不敬。
他只能尽可能低哑着声音说话,可偏偏这个娇小的矮冬瓜,还敢取笑他?!
南锦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把方宁逼得只能狂吸鼻烟壶来缓解心态。
琴姨立刻救场,立刻示意伙计敲锣,开始撷红宴的出价环节。
“咱们还是别让解语姑娘久等了,她等着托付身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辜负了呀。”
南锦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这话不假,可要是宁爷抱得美人归,春宵一刻,还是辜负了。”
噌得一下,方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一把揪起了南锦的衣领,眼眶恣睢,泛起通红的血丝,怒意狂躁。
南锦不慌不忙,收起了挑衅的光,而是笑意闲适——
三言两语,她便摸透了这个宁哥儿,他介意之处,他软肋之处,他怨恨的来源。说来说去,还是无根无嗣,骨肉分家,这八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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