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今日格外早起,她有许多事要忙。
说起来也是可怜,黛玉从小到大,算来孤零零一个的时候居多。同龄人开始走路,她就开始吃药,同龄人在踢毽球,她在卧床。
加上两年前听说有个癞头和尚来家里,说了些疯话,林如海嘴上说不语怪力乱神,却更不许她见外姓亲友。
黛玉在都中这些年,便是同在都中的外祖家姊妹也没见过。
她虽曾有个兄弟,病得更狠,贾敏万不敢将两个孩子放在一处。
于是黛玉同龄人中,竟没有相熟的了。丫头们除了雪雁一个憨的,其他无不对她俯首帖耳,毕恭毕敬,没什么意思。
扬州其他官商人家也有些女儿,到底读书不如她多,她又是才来的,还没很融入进去。
论起诗书,丫头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会一味恭维她。奶兄虎头更是个棒槌。
是故,昨日那两个族兄,虽得罪了黛玉,还妄想跟黛玉分爹,但黛玉既已教训了他们,接下来就该跟他们“交朋友”了。
——他们已是她生来见过的文化水平与她最最接近的同龄人了。
昨天夜里,神仙还特特传授了《交朋友》的秘法。
想来神仙也是赞同她的。
黛玉到上房请安,除了交朋友外,她还有第一庄要紧事。
贾敏今晨净了面吃了茶,对那姑苏一行人早有了对策,只管稳坐。
不料黛玉今日突然时兴了一个什么“晨练”,自己练不说,还非要拉着她一起。
黛玉是必须要带人“晨练”的。
前日系统解锁新功能,有好几个神仙直接在黑板里出现幻影,教她保养身体,教她星象数术,教她为人处世,也都有配文配图配乐,端的是神仙手段。
昨夜黛玉之前增加步行圈数的新任务虽完成了,却还没累计够七日,没有积分换书,黛玉正懊
恼,不料神仙还给她了两个新任务。
一个是每日照着课上所学晨练做操可以获取积分,一个是带人一起晨练或步行,在积分上可获得加成。
多带一个人,神仙多给她一成积分。
这还了得?
黛玉梦里就把身边所有人都算上了,贾敏自然逃不掉,梅氏也算,雪雁,青庄,还有王嬷嬷。
新来的两个,若能做朋友,也要算上的。
黛玉斗志昂扬,眼睛里看见谁长得都跟书一样可亲可爱。
家里这么多人,都是她换书的积分呀!
所以她软磨硬泡,先要拿下母亲。
只要母亲带头参与了,旁人敢不来吗?
贾敏听她又有新的淘气,兴致高昂,本要答应。
可惜近朱者赤,近日被黛玉带的,也童心骤起,竟只端坐着让她求,等她抱腿搂腰歪缠够了,又戳她脸上梨涡,看黛玉笑成一只虾,才应了要去。
母女两个各自得偿所愿,携手要出去“晨练”。
结果乐极生悲,贾敏起身时,眼前一阵冒黑,顿时天旋地转,她一脚软了下去,身子就歪倒了。
丫头们慌忙涌上前扶了贾敏。
正手忙脚乱间,外间婆子来传话,客院那些老家的族人闹腾起来了,要见太太讲理呢。
昨日的情形满府传遍了,都当是孩子间玩闹,黛玉又没吃亏,没人放在心上。可这女主人一倒,众人慌了,再添一件事,立即炸成嗡嗡一片,谁也没个主见。
大早上的,这屋里属贴身伺候的人多,正经管事的人少。
黛玉叫了两声没人听,哐当砸了茶碗。
众人都向她看去。
黛玉先叫众人散开去,不要挪动贾敏。
接着令贾敏贴身的大丫鬟去吩咐备车,吩咐人拿着帖子去找白大夫。
扫到王嬷嬷神情几乎要嚎啕,又想到王嬷嬷人是忠心,却不担事儿,黛玉让她速去请梅氏和老嬷嬷来正院,免得裹乱。
若是她真的裹乱起来,黛玉碍于身份也不好直接罚她,岂不是显得赏罚不明?
先把她撵走再说旁的。
再次,黛玉着另一个贾敏的贴身丫鬟,让她与今日当值的管事嬷嬷细细巡查,务必看紧门户,不许人随意走动。
这要紧时候,尤其正院里除了大夫、梅氏和老嬷嬷外多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最后黛玉厉声道:“太太的事,哪个都不许走漏风声,对外只说我病了,若有一个不仔细……”
众人听说先是一愣,只觉恍然又是一个太太。
黛玉一贯并不如何威严,家中却没有不知她眼明心快的。此时她如此指派,谁都没有二话,立即去了。王嬷嬷也收了泪意,赶忙去了。
虽发话的人年幼,但当人人都没主意的时候,唯一的主意便是对的。何况人都是从众的,这屋里最体面的几个人都被黛玉指使着去了,剩下的人很难生出旁的心思来。
黛玉再一一吩咐这些人,在正院小厨房里烧水熬药,装作她真的病了的样子。
余者见她精细到如此地步,无人不服,各自领了差遣出了上房。
报讯的婆子在廊下听见里头动静不好,一会儿工夫汗就湿了衣裳。看见这些人出来,也不敢搭话。
她在外面分不清先后,还当是自己报讯气晕了贾敏。
正惴惴间,黛玉叫她进屋回话。
婆子一进来见贾敏歪在地上,腿都在抖,语速极快地表忠心。
“姑娘放心,客院通过来的大门都锁了,他们出不来客院。”
黛玉不置可否,又问了几句详细情形,便叫婆子在廊下捡豆子去。
便是要让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忙着才好。
雪雁青庄两个看天神一样看着黛玉。
屋里只剩而来她三人。
天神黛玉让关门,二人一齐去了,心里都琢磨着如何花式夸几句“姑娘好厉害”。
结果回头就见天神扑到贾敏身边。
垮着脸呜咽着道:“娘——”
林如海正骑马从城外汪家别院往回赶,他久不骑马,稍快一些便颠的骨头疼。到底快要四十岁的人了,经不起折腾,林如海缓辔慢行,半个时辰后进了城。
扬州城乃水陆要津,客商繁多,单只盐商,岁入百万的都属平常。
林如海不由点头,其热闹景象并不比姑苏差了。
城中白日里摩肩接踵,更不能纵马,待林如海到家,又过了一刻钟。
他并不担心家里。
老家来人,无论是来做什么的,都能叫贾敏按住。
贾敏快二十年的主母,威严早立,阖家上下没有不听吩咐的。
哦,除了黛玉要磨牙。
他心里琢磨的还是汪春来。
汪家是扬州盐商中的首总。
一地盐商中各有分工,本朝以来,具体分工之上还有许多总商总览事务。这些人上与盐政衙门交往,下还兼督管各盐灶,势力极大。
总商非财力雄浑的大商人不可为,他们几乎垄断盐引,旁人只能捡些他们指缝里漏的。
扬州城里的其他总商林如海先前都差不多打过交道了。
除了首总汪家。
这个被总商们公推为首总的汪春来,不过三十许人,出身新安大族。林如海早在都中,便久闻了他的大名。
这是一个敢把前任巡盐御史当成传声筒用的狂人,他略动了动手脚,就让盐政衙门拉了几万两的亏空,反倒要听他摆弄。
而以汪某人的精明,听闻新官上任,他举手间助前任盐课抹平了衙门的欠账,让那位圣人潜邸时的嫡系感恩戴德,不知在圣人跟前说了他多少好话。
圣人深知此人本事,背后势力牵扯及深,便他是皇帝也奈何不了汪春来,只叮嘱林如海若要立足于扬州,无此人支持便做不长久。
这旬月间,汪春来不徐不疾,等林如海做足了其他人的功课,昨日方悠然下帖请他来城郊别院小叙。
林如海单人赴会。
这晚饭席间,汪春来一身布衣,十分沉着,只让林如海品尝小菜,说是如皋来的新鲜蔬果,十分养人。
一句不谈公事。
席间既无舞乐,也无欢场女子,不过粗茶淡饭,三五碟盘。除了自酿的黄酒滋味不错,并不如其他盐商一掷千金,想方设法夺人眼球。
下酒的是二人闲谈一些各地风俗见闻,半个盐字不沾。
敌不动我不动,林如海只是吃菜,耐心陪他绕圈子。
绕圈子就是他们的第一次交锋,跟两只拉磨的驴子并无分别。
不待二人间第一次交锋分出胜负,忽有林家来人来报信说家中有事,汪春来竟自飘然离席而去,留客人独一个在席间。
如此失礼,实在少见。
汪家别院离扬州城有十八里路,此时城门已闭,赶去无益,再则他也不知家中详情如何,不如公事为先。
奈何遍寻不到汪春来的人影。林如海只得在汪家歇了一宿,一早进城。
昨日白忙一顿,无功而返,最终只知道这个人行事叵测,难用常理推断。
回到府里,林如海面色仍十分凝重,顺脚走到正院,这才察觉到正院安静地不像话,所有人敛声屏气,大气不敢喘。
反倒客院的方向,传来了哭声。
!!!
玉儿!
林如海闻着空气中的药味儿,突如其来的失控感袭上心头。
他脚下顿时一转,不由地朝着客院去了。
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哇哇哇的哭声中,黛玉嫩声嫩气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蚱蜢,这么喜欢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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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等等,这好像不是他设想的那种失控。
强调一下,本文有大量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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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