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幻(十)

    行军途中, 沈浥尘忧心妖僧会再有什么举动,因而每隔上些许时辰便会瞧一眼奚夷城的情况,谁成想这一看, 便见妖僧竟引了数十万百姓入城,那被劫走的数万石粮草也陆续运了进去。
    她赶忙将这消息告知季舒,季舒哪能不明白妖僧用意, 奚夷城本就易守难攻, 再有充足的粮草和大量人手,他这是准备与他们死耗了。
    虽早有所料,可预想成真的那一刻季舒仍觉十分棘手, 以妖僧对白莲教信众的掌控,那些被蛊惑了的百姓只怕是会豁出命来。
    原想借着神石事件削减妖僧的影响力,谁成想粮草一劫, 反倒让他威望更盛,如今想要攻下奚夷城, 却要比先前难上许多了。
    尤其那么多的百姓,她不可能真将他们尽数杀绝, 宁州因为这场蝗灾, 加之频繁作战,人口已是十不余一,若战后没有足够的人口耕作繁衍,只怕是好几年都恢复不过来,更别提振兴西北抵御突厥了。
    季舒心中忧虑, 却不敢表现出来, 也不曾告知凌微等人, 如今军中士气不高, 若叫底下兵将知道此事, 这仗只会更难打。
    当下只能尽快行军,围了奚夷城再另作打算。
    夜里扎好营帐后,沈浥尘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在被褥上睡下了,白日里盯了奚夷城好些次,加之赶路耗费体力,她此刻便觉周身疲乏,有些熬不住了。
    小白蜷着身子窝在她身边,一双灵动的眼已然闭上,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却还在一动一动,十分惬意的样子。
    商阙不想插手大安的事,便没有跟来,而且必要之时他能以异术联系小白,便独自留在了掖城。
    这几日碧影都是与沈浥尘歇在一处,此刻正烧了热水端来,谁成想一入帐中竟见她已歇下了。
    沈浥尘素来爱洁,即便行军无法沐浴,也一贯是要擦过身子再睡的,碧影心中惊奇,却也不会再将她唤醒,拧干了帕子便要给她拭脸。
    才刚伸出手去,小白便霍然睁开了眼,紫眸中满是狠戾,见是碧影,它这才尾巴一晃又合上了眼。
    碧影早也摸清了它的性子,除却在沈浥尘面前格外乖巧黏人,便是对季舒,它温顺之余有时也爱搭不理的,即便认识了这么久,她都不太敢碰它。
    小心给沈浥尘擦拭了面容,碧影稍稍收拾了一番便也歇下了,有小白在这,她倒也无需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翌日行军时,沈浥尘状态便好了大半,她记着季舒的嘱咐,也不敢当真不顾自己的身子,便减少了查看奚夷城的次数。
    一整个白日,她都并未发现奚夷城有何异动,直到入夜扎营时,她偶然一看,竟见十数万人出了奚夷城,朝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沈浥尘心下大惊,不清楚这些人意欲何为,便往他们行走的方向看去,一连扫视了周遭三十余里,便瞧见了正率军赶往绥县的耿义,她瞬间便明了了过来,赶忙出帐去寻季舒。
    眼睛一扫,轻易便发现季舒此刻在帐中,沈浥尘匆匆赶了去,帐前士兵俱都识得她,也不敢拦阻。
    季舒正端坐案前观摩地图,突然听见掀帐声响,抬头看去,却见是沈浥尘,她赶忙起身上迎去。
    沈浥尘在军中从不与她亲近,更别说主动来她的大帐,季舒心知是有大事发生,急忙问道:“怎么了?”
    将方才所见细细道来,季舒听罢脸色大变,二话不说便冲出了大帐,寻了一传令兵让其快马赶去绥县,通知耿义前方将有十余万伏兵。
    绥县距此甚远,能否赶得上当真难说,她只盼着耿义能提前发现,别折了太多人手才好。
    回到帐中,季舒长眉紧蹙,被妖僧占了一次先机也就罢了,哪有这般准确无疑的?再说那妖僧又不是行伍出身,若有这本事,这些年他何必龟缩州府内,早把整个宁州都拿下来了!
    “此事绝不正常。”
    沈浥尘亦有同感,妖僧一连串的举动太过诡异,若非时烈说过南氏血脉凋零,只剩了她与百越王,她都要怀疑奚夷城内是不是也存在一个南氏血脉了。
    想到上次在掖城外校场那似有若无的窥视感,沈浥尘心下一跳,忽的蹿起一种难以置信之感,难道真的另有一个南氏血脉?
    沈浥尘将自己的猜想说与季舒,季舒沉默良久后摇了摇头,沉声道:“西北与百越相距何等遥远,便是昔年南怀瑾也不曾到过西北,怎会有南氏血脉流落于此,若是真有,商阙又岂会不与其联系?”
    沈浥尘本也不太相信,闻言便是说道:“那我先回去,让小白向他问问。”
    季舒没有留她,沈浥尘很快便回了自己的帐中,将碧影遣去帐外守着,而后用匕首划破了手指,招来小白,用鲜血在它额上画了一枚符印。
    这是商阙教与她的,说是需要之时可通过小白与他取得联系。
    此时远在掖城已然睡下的商阙眼睛一睁,蓦地坐起了身子,他咬破指尖在额上画了一枚相同的符印,眸中银光一闪,须臾便合上了眼。
    沈浥尘眼看着小白的瞳色逐渐由淡紫转为银白,惊奇的同时也明白是符印生效了,当下问道:“大安除了我,可还另有南氏血脉的存在?”
    小白摇了摇头。
    沈浥尘秀眉微蹙,继续问道:“除了南氏血脉,还有人能拥有这双目异能吗?”
    小白又摇了摇头,见她脸色凝重,又用爪子在地上抓出了几字——绝无可能。
    沈浥尘没有再问,小白额上的血印很快便消失不见,瞳色也随即恢复,它茫然地眨了眨眼,舔了下自己的毛发后便钻入了沈浥尘的怀中。
    她伸手抚摸着小白的脑袋,小白舒适地低叫了几声,很快便沉沉睡去。
    原来的猜想被推翻,沈浥尘暗暗想着,看来此事只能待她们赶到奚夷城时再一探究竟了。
    翌日大军提前了半个时辰起行,连行几日,大军终于进入了琢郡辖内,照如今的速度,再有三日便可赶至奚夷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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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夷城的一座阁楼内,影魅阴晴不定地看着手中那颗通体淡粉的眼珠,眼珠熠熠生辉,她的脸色却有些发白,似乎大病初愈。
    半晌,她闭了闭眼,摩挲着手中冰凉的眼珠,轻声低喃:“巫姒那女人说的应当不假,那一目确实可观上下四方,想来便是宇目。”
    “如此,这只便该是宙目了。”影魅说着,又将视线落回了掌心,跃跃欲试的同时又极为挣扎,“此目当真能窥过去未来吗?”
    口中虽是这般说,她心下却是信的,毕竟有宇目神奇在前,最是确凿无疑,只是再如何心动,如今她也不敢贸然尝试。
    只因那日用宇目窥视过沈浥尘后,初时还不觉有异,渐渐却感神智有些混乱,清醒过后便觉周身极度乏累,若非如此,她怎会将宇目给那妖僧使用。
    更令影魅踌躇的是,她原本将二目同时浸于神血中,待取出时宇目已是通体赤红,而宙目却只染了层薄粉,如此差别让她不得不谨慎几分,因此选择了先使用宇目,谁成想这一试还真就遭了反噬!
    如今手中这宙目便如火中粟栗一般,充满诱惑的同时又极具危险,令她十分为难,她几乎可以肯定,使用这宙目所要付出的代价定是比宇目要严重许多。
    思量许久,她侧头看向了身侧案几上摆着的一只木匣,匣上龙纹栩栩如生,赫然便是原本装着南柯双目的九龙匣。
    伸手覆于匣上,指节微动,随后听得一声轻响,影魅将匣盖推开,匣内嫣红的鲜血便显露出来。
    血液久置不凝,且带有浅淡异香,影魅神色复杂地看了许久,分外遗憾地叹道:“早知这血液果真有用,当日南柯船上便该将那姓沈的掳了才好。”
    此时说再多亦是无用,她咬了咬牙,将宙目沉入了匣中,眼看着血液不断减少,她心中别提有多煎熬了,毕竟比起这后果不知的宙目,宇目明显更好用,所需神血也远远少于宙目。
    就在神血只剩了十之二三时,影魅终于忍不住将宙目取了出来,此时的宙目颜色已近赤红,瞳孔中的紫晕好似要淌出来了一般,光华流转间更要比宇目奇异几分。
    阖上九龙匣,影魅将其小心收纳好,改换了一副容貌后怀揣着宙目便行出了阁楼。
    州府内,雕梁画栋随处可见,举目皆是一派贵气,与城中的凋敝相比,简直就是两方天地。
    行走于偌大的州府中,影魅并不需遮掩行迹,巡视的府军见了她,无不退避让行,神情极为恭敬。
    当然,她能有此礼遇,皆是因为妖僧的吩咐,毕竟她可是将宇目“进献”给了他,行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她便来到了一间重兵把守的寝居前。
    士兵通报过后,影魅轻而易举便迈步而入,这间屋子本是宁州布政使韩允的寝居,因此装饰得极为华丽,韩允被囚后,便成了妖僧的居所。
    坐榻上,妖僧正盘膝而坐,额上大汗淋漓,双目紧闭,宝光四溢的锦襕袈裟被搁置一旁,他身上的锦绸僧衣隐约可见汗渍。
    影魅一见他这模样,便知他不久前又使用了宇目,心内嗤笑一声,面上却笑得妩媚,“圣僧这是怎么了?”
    妖僧闻言,双目猛地一睁,眼内血丝遍布,配着一张惨白的脸,颇显狰狞。
    见了影魅,他神色略微和缓,隐隐又有些戒备,嗓音粗哑地问道:“贵客来见贫僧,不知有何要事?”
    “就是想问问,那神目可还合圣僧的意?”
    妖僧神色一变,紧紧攥着掌心的宇目,满是血丝的眼中凶光毕露,“此物神奇,堪为我白莲教圣物,贫僧自然满意。”
    影魅哪能不知他已生了占有宇目的心思,心内冷笑连连,“想来世间也唯有圣僧有资格拥有这神目,只是圣僧有所不知,这神目无法长时使用,必得融合神血才行。”
    妖僧目光闪烁,心底贪婪疯狂滋长,泛白的唇角衔了抹假笑,“那你将神血献来。”
    “圣僧说笑了,我哪来那么多神血?”就在妖僧眼神逐渐阴狠之际,影魅笑盈盈地说道,“不过我却知道,有一人身负神血,圣僧若能擒之,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血。”
    妖僧呼吸一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何人?”
    “便是随军来伐奚夷城的世子妃。”影魅眼尾上挑,笑得不怀好意。
    妖僧虽不尽信,心底却已经开始谋划了,这种事情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必要抓来试试。
    影魅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知他定是盯上了沈浥尘,便从怀中取出那颗光彩四溢的宙目,诱惑道:“圣僧且看,我此处还有一颗神目,据闻此目可窥过去未来。”
    一见那宙目,妖僧眼睛都看直了,急不可耐地呼道:“快快献来!”
    影魅也不吊着他,隐含期待的将宙目递了过去,妖僧一手抓过宙目,近乎痴狂地看着这晶莹珠体,极度喜悦之下声音都在发颤:“过去……未来……”
    “有此神目,众生合该匍匐在贫僧脚下,贫僧才该是这天下共主,哈哈哈哈。”
    眼见妖僧面容扭曲,笑着笑着竟是淌下泪来,嘴角还有涎水渗出,影魅心中对这二目愈发忌惮,若非她意志坚定功力高深,怕也要如这妖僧一般陷入癫狂了。
    宇目毁人心智,宙目又会夺去什么呢?影魅极是好奇,便继续引诱道:“圣僧能得此神目,实乃天眷之人,圣僧便不想看看自己的未来吗?”
    这话算是说到妖僧心坎上了,若此目当真可晓过去未来,岂不是能借此趋吉避凶?到时天下还有谁敢不信他,莫说宁州,整个大安的百姓都会拜入他白莲教!
    想到这,妖僧心头热血沸腾,握着宙目便沉下心神去想自己的未来,过不多时却突然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他看到了什么,两方阵营前,一青衣女子执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杀了她……杀了她!”妖僧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低吼,嗓音分外嘶哑,浑似老者。
    影魅不知他究竟预见了什么,却见他双手苍老无比,形似枯枝,甚而连掌中双目都握不住,两颗晶莹无色的眼珠滚落开来,她忙将其拾起,却见宙目上生了道裂痕,一时惊疑不定,不知这宙目能否再使用。
    妖僧低吼了一会便没了声音,影魅怕他死了,收起双目走上前去,扣住他肩膀往旁侧一掀,眼前所见却惊得她连连倒退了数步方止。
    苍老的面容上爬满了皱纹,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齿牙也脱落无几,分明一副暮年老者之貌。
    青年男子转眼间便垂垂老矣,饶是影魅杀人如麻,见惯了各种血腥可怖的场面,此刻亦觉骇人。
    等了许久,不见妖僧动静,影魅压下心中恐惧,上前探了探他鼻息,察觉到他尚有呼吸,不禁松了口气,若是他眼下便死了,岂不让季舒白白捡了个便宜?
    扔下两颗早已准备好的琉璃珠体,影魅便匆匆离去了,只要妖僧还活着,以他如今神志不清的状况,势必无法抵挡那双假目的诱惑,她只消再次改换容貌隐在暗处便好。
    若妖僧能擒来沈浥尘,她便可趁机再取些血液,即便不能,如今的妖僧也足够季舒二人喝上一壶的了。
    凭她易容换貌的本事,只要不主动跑到她们跟前,影魅自信暴露不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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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有小可爱没认出影魅来,可以回看下125章,至于眼睛为什么称为宇和宙,73章有解释,这里就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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