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寨方圆火势太过猛烈, 即便有十余丈宽的隔离带拦护,灼人的热浪依旧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季舒便带着人往横蜈岭外撤去。
一退出横蜈岭, 民兵樵夫无不累得瘫倒在地,这么一夜不停歇, 铁人也撑不住了。
接下来陆续有人撤出来, 大半个时辰后,典戎也带着人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颊上髯须都给烧焦大半,看着着实狼狈。
一瞧见季舒, 他便忍不住心肝一颤,总觉肋下隐隐生痛,赶忙摆了副笑脸上前贺道:“恭喜世子大破三寨,拿下宁州指日可待!”
季舒觑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地说道:“此役能大获全胜, 也要仰仗你配合得好。”
典戎听了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这都是秦小将军和晋管事的功劳,属下就是出了个力气活, 没有世子的奇谋, 属下就是有力也没处使。”
季舒观他神色, 确实再无半点异心, 敲打敲打也就罢了,“行了,说你有功就是有功。”
“是是是。”典戎唯唯应下。
看他这般作态, 分明是对自己畏惧不浅,季舒也是好笑, 她有这么可怕?
“这段时日可学了些行军布阵、操演练兵之法?”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 让典戎心里一个咯噔, 季舒一看他那迟疑的样子便知他在想些什么,当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有本事从别人身上学,我还会提防你不成?若什么都不会,我要你有何用?”
她这么一说,典戎倒彻底安下了心,抓了抓自己焦成一团的髯须,坦白道:“嘿嘿,不瞒世子,属下的确学了不少,只是还没上手过,也不晓得能使出几分效果。”
“学了便好,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练手。”季舒想了想,接着说道,“秦裕乃秦川将军后人,善练骑兵,日后我再传你些季家军的练兵之法,也就够你用的了。”
闻名天下的军队大多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就京城三军而言,御林军单兵战力最强;尚阳军多为步军,军种极多,应战最是机变;京畿军则以骑兵为主,杀伤力强悍,尤其里头一万重骑,是高祖特意为突厥备下的。
各军特点不一,因此练兵之法也大有不同,而开国之前,季家军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军,便是因为季家军几乎囊括了所有陆上军种,士兵往往身具数种能力,战场适应力极强,各种作战环境游刃有余,爆发力冠绝所有军队。
典戎一听她要教自己季家军的练兵法门,顿时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忙表忠心道:“承蒙世子看得起,属下一定用心学,往后替世子赴汤蹈火!”
季舒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朱能带着岭内最后的残兵撤出。
见朱能疲态尽显,形容狼狈,季舒上前慰问道:“辛苦将军了,回掖城后我会禀明齐王,此役当记将军一大功。”
“不敢当,全赖世子奇谋。”朱能手下虽折损不少人,可能打赢此战也就值了,于是也打起了精神,向季舒请求道,“横蜈岭一役大获全胜,宁州匪寇势必纷纷纳拜受降,尚阳军伤亡五千余人,末将恳请招纳民丁充实军队。”
季舒低头思量片刻,允了此事,不过还是提醒了一句:“朱将军此请在情理之中,不过尚阳军编制有限,却是不能逾越了。”
“世子放心,末将省得。”
“对了,这位是典戎,前些日子投效了我军,此战他出力不小。”季舒指了指典戎,给他使了个眼色道,“这位是尚阳军的朱能将军,你过来拜见一下。”
典戎行了过来,神色间有些拘谨,照着这段时日学来的军礼拜见道:“见过朱将军。”
朱能看他一身匪气,心中便有些不喜,只淡淡点了点头便不做搭理。
典戎见他瞧自己不起,也不拘谨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便立在季舒身后,季舒见他二人不合,也不在意。
众人鏖战一夜,此时正是饥累交加,所幸剩下的几日粮草也都带了来,季舒便下令原地休整,造饭充饥。
用过饭后差不多便至申时了,季舒也不着急赶去另外两寨收缴粮草,原地扎营歇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用过朝食,季舒便与朱能各率一半人分别前往黑风、旋风二寨,二寨没有留下一个匪寇,没费多少功夫便被他们找到了储粮的地窖。
将地窖打开一看,粮食之多超出了季舒的想象,况且秦裕等人还带走了部分,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两万石,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她赶忙命人将粮食搬出去。
这一搬便足足搬到了未时,两寨拢共运出来五万余石粮食,朱能都忍不住大笑道:“这下可好,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季舒看着那一万樵夫和近三万的民兵,突然说道:“我先前曾允诺过你们,事成之后每人予半石粮食,自个拿吧,现在便可自行离去,至于战亡的两万人,家中若有亲眷,不日我会着人给他们送去。”
这些人你看看那我我看看你,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一双双眼中几乎都涌出了泪花,纷纷跪下给季舒磕了个头,拜谢过后便争先去抗粮食。
这下别说典戎,朱能都看傻眼了,虽说季舒先前的确承诺过,可说实话他初时只当这些人是送死的,即便要给,每人半石粮食在这个当口也实在太多了,要知道这是灾荒之年,若是省俭些,半石粮食应当也够一家三口吃上三月了。
“世子……这是不是有些不妥?”朱能忍不住靠近季舒,低声说道,“掖城余粮无多,琢郡和虎渊郡还等着粮食呢,这一下给出去三万石,他们一时半会也吃不完,不如匀出来给其他百姓。”
“军令如山,我既给出承诺,岂可毁约?”季舒摇了摇头,并不答允,“此役若无他们出力,也得不来这些粮食。”
“可是……”
“不必多言,此事断无悔改。”季舒态度坚决,转而说道,“这大火怕是还能再烧上一日,劳将军带人弄些粮车来,待火停歇后直接将粮食运往琢郡和虎渊郡。”
朱能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依令行事。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季舒又将典戎招了来,问他道:“知道我为何要给他们这么多粮食吗?”
典戎认真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道:“因为世子一诺千金?”
“我若是不愿给,先前就不会许下这个承诺。”季舒笑了笑,接着问道:“可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
典戎摇了摇头,惊诧道:“价值千金?难道竟是传闻中的龙骨?”
季舒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直白地说道:“简单来说,就是邀买人心,招引贤才之意。”
典戎似懂非懂,收买人心他明白,毕竟手底下也曾有五万弟兄,没有好处谁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可如季舒这般,五万石粮食才到手就分出去大半,他自认做不到,做了不得肉疼死?
“你日后若是得闲,务必多看些书,旁的不说,兵书一定得啃透了。”
典戎身体一僵,抓了抓脑袋,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属下……属下字还未认全……世子可饶了属下,读书还是算了吧……”
季舒闻言也是没脾气了,心里盘算了一番,好言说道:“认不全便学,我给你找个好先生。”
典戎只觉头皮发麻,偏偏季舒没给他选择的余地,只能咬咬牙应下了。
一夜过后,大火果真还未停歇,不过却有减弱的趋势,午时左右,朱能带来了数千辆粮车,随之而来的还有去而复返的近三万人。
朱能看向季舒的眼神十分复杂,简单说了下缘由,原来民兵们将粮食带回家中后,大多都打算回来跟着季舒,正好半道给他碰上了。
典戎听了不由咋舌,相反,季舒的反应十分冷淡,她只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宁州指挥使身死,边军所剩无多,你们若当真愿意留下来,我便将你们编入边军,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入了正经的军队,可不会再如往前那般轻松,你们想好了,受不得那份苦的,现下还可离去。”
这话一出,不少人面上都现出了犹疑之色,陆陆续续离开了三四千人,季舒见再无人离开,便将余下的人交给典戎管理。
翌日一早,横蜈岭上空突下了场雨,提前结束了这场大火,当风寨方圆升起袅袅白烟,雨停后季舒当即带人入岭前往当风寨。
待他们赶到时,此地方圆近十里几乎焦黑一片,踏足其上,不时可听见碎裂声响,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具烧成焦炭的尸骸,一股呛人的气息弥漫上空,经久不散,整片区域好似人间炼狱,叫人多待一刻都觉心中发憷。
偌大一个当风寨,只剩了满地残垣,季舒挥了挥手,典戎便带人去搬开覆压地面的各种杂物,寻找储粮地窖。
三万多人一齐动手,很快便清理出了大片空地,然而四处皆被焚烧殆尽,地面更是一片焦黑,一时间竟是寻不到粮窖在何处。
季舒见状,便是说道:“以兵刃刺地,不能入处当为储粮所在。”
众兵将闻言纷纷抄起武器刺向身下焦土,半刻钟后果然寻着了一地面坚硬之所,典戎走过去抡起双斧往下猛劈,只听“铿铿”几声巨响,地面随即现出了个窟窿。
此处果然是粮窖,然而周边士兵却瞬间骚乱起来,只因粮窖里头竟还有人!
原来那当风寨主走投无路,便奔回寨中急忙搬出了部分粮食,带了残匪藏身地窖中。
“都给老子滚出来!”
典戎一声暴喝,里头藏着的匪寇便只能在三万余众的目光下畏畏缩缩地爬了出来,待人都出来后,季舒走过去一看,粗略一算竟有五千人之多。
“世子,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典戎走到季舒跟前问道。
季舒只随意扫了一眼,那群匪寇便如见着了洪水猛兽一般,纷纷哭喊着下跪求饶,她将眼一阖,淡淡说道:“将贼首杀了。”
“是!”
典戎识得当风寨主,穿行在众匪中,不一会便找着了人,不等他开口求饶,一斧子便削去了他的脑袋。
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余下众匪无不战战兢兢,季舒也没打算杀他们,直接打发了去挖坑填埋此地堆积的尸骸。
典戎带人翻开了地窖上覆着的巨大石板,幸而里头还有部分粮食,一袋袋扛出来后也有近万石。
加上另外二寨剩下的两万,季舒手上便有三万石粮食,她稍作思量,留了数百人看守那些残匪,令他们填埋尸骸后就近前往临近县城除蝗。
将粮食运出横蜈岭后,季舒当即决定和朱能分两路而行,各带一半粮食直接奔赴琢郡和虎渊郡。
而在此之前,横蜈岭之役大获全胜的消息早便如飓风一般吹向了四面八方,季舒火烧十余万匪寇、三寨寨主皆身首异处之事,让还活跃在宁州境内的一众匪寇无不闻之悚然,一时间各个匪寨风声鹤唳。
接下来几日,凡季舒带兵过处,每每还未出手,匪寇便被吓得溃败而逃,与此同时,她毫撒三万石粮食的事情也广为人知,每日都有大量百姓相随,意图加入边军,她便让典戎择了些青壮添入军中。
然而出乎季舒意料的,那撒出去的粮食还真给她招来了位人才。
勒马停下,季舒看向前方纳拜的青年男子,男子年岁约莫二十来许,眉目疏朗,眼神清澈,看着便像是个忠厚之人。
“你是何人?”
男子不卑不亢地答道:“小人耿义,听闻世子高义,特带弟兄们前来投效。”
季舒见他谈吐有礼,身后足有三万众,料想不是简单人物,便向身旁的典戎问道:“你可识得他?”
典戎神色有些古怪,心中虽诧异非常,仍是据实禀道:“此人武艺高强,耍得一手好棍,在宁州众匪中也是名头响当当的一位,与横蜈岭那几位有的一比。”
“哦?”季舒长眉一挑,来了兴趣,“我看他麾下匪寇虽有些纪律,可人数仅有三万,如何比得上横蜈岭十余万众?”
“这个……他的名头并不是打出来的。”典戎一副牙疼的表情说道,“这人脑子一根筋,落了草不打家劫舍,反而圈了块地和手下弟兄种田为生,琢郡的人都称其为义匪,几年前他手中便有三万人了,有人觉得油水少想去别的寨子,他也不阻拦,反而还给人备了些行路的盘缠。”
“这些年他手底下的人来来去去,没想到还有三万人,属下还以为都跑光了呢。”
“竟有些痴意,倒也对得起他的名字。”季舒笑了笑,策马上前几步,“我看你不像作恶之人,缘何落草为寇?”
“世子容禀,小人原是虎渊郡绥县人士,祖上留了几顷田地,日子本也过得和顺,奈何内子生得貌美,为县令之子觊觎。”耿义说着竟是双眼赤红,愤恨道,“那厮趁小人不在,竟带了城中守卫强闯小人田庄,内子不堪受辱,竟撞柱而亡。”
“小人归家只见了内子遗体,庄中佃户告知了原委,小人不忿,将内子安葬后,于头七之日趁夜潜入县令府邸,杀了他一家老小。”
“小人本想将家中田地分给佃农,独自亡命天涯,谁知此事惊动了郡守,郡守下了海捕文书,抄没了小人家产,小人只好卷了细软带着庄上佃农逃往琢郡,最终落草为寇。”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请世子明鉴。”
季舒听罢,沉默良久,半晌后方说道:“我会着人调查此事,若果真如此,你投效有功,我自会替你撤了海捕文书,余下的,自有我来担待。”
“多谢世子!”耿义没料到季舒如此轻易便应下了,他眼神一定,半跪在地,垂首拜道,“小人耿义,愿为世子驱驰!”
季舒含笑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将他扶起,“我将前往琢郡,你与我一道去吧。”
“是。”耿义应下后接着说道,“这些年下来,小人寨中存下了近万石粮食,世子如若有需,小人愿悉数奉上。”
季舒闻言,欣赏愈甚,越发觉得自己挖到了块宝,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悦然赞道:“义士,当如是也。”
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典戎突然有些明悟,这几日下来,他算是看明白那三万石粮草除了可以饱腹,还能有多少妙用了。
耿义投效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季舒继而定下“降者赦,虏者死”的军规,强势捣毁了几处匪寨后,除却少数匪首仓惶北上逃往落马郡,余者纷纷纳拜受降。
有典戎、耿义二人从旁协助,季舒很快便肃清了宁州境内所有的匪寨,缴获粮草五万余石,受降匪寇更是多达二十余万,她毫不手软将这些匪寇打散,发往各地除蝗,一时间,季舒遐迩闻名,宁州也接着燃起了新一轮的灭蝗热潮。
掖城随即解除封城状态,一支支军队被遣出,将粮草押送四方。
眼见宁州形势一片大好,即便粮草还未运到,琢郡、虎渊郡两位郡守当即昭告治下百姓进行灭蝗,双双表示不日将前往掖城拜见齐王。
自此,扰乱宁州治安长达数年之久的匪寇之患被彻底拔除,同时,季舒也开始了对宁州的下一轮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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