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闻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最后终是沉默着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了两人时, 季舒的表情松动了些许, 眉宇间凝着些无奈的怅意, “这些年来,我与她知己相交,或许我们都猜到对方心中藏有隐秘, 却是谁也不曾追问过。”
“原以为伤人之事不必多言,如今想来,我是不是错了?”季舒闭了闭眼,轻叹道, “也许最早察觉到不对之时,便不该再……”
也好过如今, 两人都进退不得, 难以自处。
“季舒, 这世上或许人人皆有难言之隐,既是难言,何须多问?”沈浥尘见她面露悔色, 心中一痛,本不欲置喙她二人之事, 此刻还是忍不住劝道, “你该比谁都清楚, 无论絮如身上藏着什么, 那夜救你终是出自本心。”
“她既做了选择, 定不愿见你如今这般, 你若是悔了,又置她于何地?”
季舒扯动着嘴角苦笑道:“我明白,只是……”
沈浥尘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会有机会再见的,只要人还在,事情终会解决的。”
季舒如何不清楚,只要那幕后之人谋算未成,杨絮如即便那夜放了她,也不至伤了性命。
只是她终究难过无奈,他日再见,她们又该是何种身份与立场?
靠着沈浥尘的颈项,季舒将叹息埋入了心底深处。
或许是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地发生大事,百姓对朝廷后来颁布的几道诏令并无多大反响,先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平都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这份平静究竟能维持多久却是不得而知了。
怡然居内依旧是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哪怕季舒此刻已然得知了不少消息。
“拓跋弘十日后便要归国,晋王为表两国缔盟之谊,将在其回国前夜于王府设宴,凌绝准了此事,并让百官作陪。”季舒斜靠在亭柱上,指尖捻着封烫金锦书,双目微阖,“看来他们是坐不住了,这样也好,我也没那耐心再让他们躲藏不出。”
沈浥尘手中亦是拿着张帛书,这是从凤藻宫送来的,上头还盖着凤印,时烈与大安联姻之事早便被凌绝扔给了曲玲珑处理,此事似乎已有进展,曲玲珑将于皇城北部的星云湖召见时烈商议其婚事,时烈没有推拒,不过提了个要求。
要求便是沈浥尘必得前往相伴,好巧不巧的,竟与晋王府的宴会定在了同样的时辰。
季舒看过那帛书后不禁眉头一皱,“看来有人做局将你我二人分开,星云湖届时怕是危机四伏,不然你在府中称病,还是莫要去的好。”
“他们既已做好了局,如何能坐视我安居府内?”沈浥尘摇了摇头,眸眼清冷,“何况皇后凤令已下,若是执意不遵,皇后与凌绝绝不会放任不管,如此横生枝节,岂不称了那人歹意?”
何况她躲得了初一,难道还能一直待在府内不成?
个中道理季舒也并非不明白,只是关心则乱,难免有所偏向,片刻后叹了口气,让步道:“也罢,届时我让子洲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若是发现情况不对直接搭着小墨回来,万不可在那多做纠缠。”
沈浥尘心知现下局势错综复杂,细思须臾后应了下来,“你放心,虽不知时烈有何手段,总归皇后也在那,必要之时未必不能与她合作,总能想法子全身而退的。”
季舒闻言点了点头,正欲再叮嘱几句却见不远处晋阳行了过来,沈浥尘亦是眼神一凝看了过去。
“何事?”
晋阳止步于送风亭外,恭敬答道:“刑部员外郎谢大人前来府上拜访,现下正在前厅等候。”
季舒目光一闪,与沈浥尘对视一眼后招了招手道:“把他带来吧。”
谢知非来到怡然居时已是一刻钟后的事情了,他的目光在院内两棵数人合抱的合欢上顿了一顿,而后被晋阳引入了送风亭。
亭内石桌上早已备好了茶点,季舒也不起身,伸手一指对面石凳道:“谢大人请坐。”
谢知非也不与她客气,径直入了坐。
季舒提着茶壶将煮沸的茶水注入洗好的杯盏内,而后将其轻推了过去,开门见山道:“谢大人不请自来,想必是有公务在身,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季舒一定配合。”
谢知非垂眸看了眼桌上大大方方摆着的两封锦书,顷刻便知悉了其中内容,他毫无波澜地捧起了面前的热茶,并不着急去饮,而是道明来意:“世子应该知道,陛下前些日子命我查探突厥七王子遇刺一案。”
这事季舒当然知道,这几日她其实一直在等谢知非上门,此刻却并不多言,只摆出了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七王子左眼被伤,我已询问过御医,这伤口应是兽禽留下的,据七王子和驿馆守卫所言,那兽禽通体雪白,迅即如飞。”谢知非说着抬眸看向了季舒,“世子可能猜测出此乃何物?”
“无非是些小猫小狗之类的。”季舒认真地想了想,真诚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小狐狸。”
“狐狸?”谢知非长眉微动,好奇道,“听闻世子府上便豢养了只狐狸,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谢大人可是想看看?我方才已唤内子去寻它了,还请谢大人稍待片刻。”
谢知非摩挲着掌心温热的茶杯,笑着说道:“七王子遇刺那夜想来世子当在府上待着,可是?”
“自然。”季舒回以一笑,抚了抚左肩道,“毕竟七王子那一箭非同小可,我除了好生在府上养伤,还能去何处?”
谢知非眼神在她身上细细扫了一遍,疑道:“我看世子这面色倒是比前几日在四公主府时还要差些,一点也不像是在府上养伤的样子。”
“说起四公主府,我倒想起了那日与谢大人的一番谈论,谢大人有一句话深得我心。”季舒指节轻叩着石桌,复述道,“查案需要的是证据。”
谢知非抿了口杯中茶水,眉眼含笑,“那夜强闯驿馆的刺客有意遮掩了武功路数,我确实无法在死去的守卫身上查到线索,伤七王子的兽禽也十分诡异,难以追查。”
“不过我想当时应还有一人藏身暗处,七王子并未殒命,想来不过是有人调虎离山欲盖弥彰,既然七王子不是目的所在,驿馆之内能让人惦记上的,也无非那么几人,除了突厥便是泽余,王女一心相救七王子,自不可能是她,宰辅自入平都便一直安居驿馆,也无甚可让人拿捏之处,如此一来便只剩了王储。”
“若是此刻将王储身边人等尽数拿下。”谢知非说着一顿,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出了口气道,“世子觉得能否查出些什么?”
“这就要看谢大人的本事了。”季舒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疲倦,而后伸指点着桌上的两封锦书,意味深长地说道,“眼下我可没功夫再管七王子的事,毕竟时间不等人。”
谢知非淡淡一笑,茶杯中升起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虽是笑着,却是喜怒难辨,真假不明。
正巧此时沈浥尘行了过来,怀中抱着只睡得正香的白狐,看了眼亭内胶着的二人,她抚了抚小白光滑的皮毛,浅笑道:“既是各有所求,也不过各取所需,谢大人悬而未决,可是我等诚意不够?”
“不敢。”谢知非向她略一颔首,唇角的笑意真实了几分,饮尽杯中茶水后便步出了送风亭。
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浥尘掌心多了张折叠好的锦帕。
看着逐渐远去的湛蓝身影,季舒眉心一拧,面色不愉地说道:“我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他,偏就对我敌意这般大。”
明明只能与她合作,还非要说些膈应人的话。
“左右东西已经到手了。”嗅见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沈浥尘直接将那锦帕递给了她。
季舒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果见上面沾染了一片乌黑的血渍。
“还是和聪明人合作方便。”季舒眉梢一挑,让人将无心和绯烟给叫了过来。
无心自中了拓跋弘一箭后便一直在府上养伤,现下已是好了大半,季舒也不与她啰嗦,径直将那锦帕扔给了她,“你和绯烟将这帕上血液提取出来,试试能否研制出解药。”
无心闻言两眼放光,当即将那锦帕置于鼻前嗅了嗅,半晌后脸色蓦地一变,亢奋中夹杂着几分难色,缓缓吐出了数个字。
“剧毒,不止一种毒,很难办,希望不大。”
季舒眉头一皱,显然有些出乎意料,她眼神示意了下,让绯烟看看那锦帕。
绯烟对毒物不及无心那般敏感,颇费了些功夫稍作检验后亦是面有难色道:“确如无心所言,这血液中含毒极多,几乎没有可能制出解药,何况仅有血液不见真人,无法时时观察其情况,恐怕……”
“你二人尽力便是,若是救不得也没法子。”季舒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心中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得了这血,谁成想竟是如此棘手。
“凌绝虽是保下了张念诚,总归还未对四公主下手,想来他亦是心有疑虑,再不济我们也可见机行事。”
季舒点了点头,四公主的事急不来,只能顺其自然,局势如此,她也没心力再去多想,接下来就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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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