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在指尖。”慕沉川盯着男人修长漂亮的指骨,脱口而出。
是啊——真正的毒药一定是抹在萧殊羡的手指上,那男人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曾经用指尖搅动酒液,在桌案上画了天下瓜分的地图——他在那个时候给自己的酒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毒,然后再假惺惺的拆穿了济阳王的骗局。
而从头至尾,被戏弄的只有襄宁王和忠隐王,死的最冤枉的,反而是大权在握的济阳王。
哈——何等奇妙。
再利用所谓的“解毒”时间,谢非予早已经进入桑凉王城安排下一切动态声势,每一步都要计算的准确才可不重蹈覆辙。
谢非予不置可否,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只是捻揉转动着茶盏,热茶还有着袅袅的热气与这满堂的溢彩帐曼花色混为一谈,那些极尽奢华的雍容华贵之色都成了男人背后的衬影,一盏清水香茗反将他衬成了如此谪仙。
慕沉川微微一愣,外头的天色渐渐晦暗,她暗暗喘息了口气,易先生是什么人物,能用到他的地方,非毒即药,这段时间来每个人都劳累奔波,而易晟虽不需要抛头露面却肩负解碧珠蚕蛊毒的重任。
“怎么了?”谢非予眉眼低垂两分,他看到了慕沉川眼底里的疲累也看到了她的呆愣,“这两日太过辛劳了。”这是实话,这小姑娘分明十六七的模样,她本应该是个名门闺秀择一夫婿然后相夫教子过着所有王公贵族的女人应该过的日子,而不是弑父杀人、谋逆造反,如今面对那些豺狼虎豹洪水猛兽竟也换得一副悠哉怡然的模样。
不可否认,在几近两年的时光里,慕沉川变了。
她变的沉稳,变的恶劣,也变的奸猾狡诈,可同样的,她在谢非予的心底里却成了几近美好的代名词。
世人眼底里的恶魔,情人心目中的宿命。
这才是那些轮转之中命运的安排。
慕沉川叹了口气,被谢非予这么一提才感觉的出身心的颓然和疲累,她拖着脚步也拖曳着裙摆,瞧瞧自己,本该是个大小姐,现在呢,活的好似一个混世小妖女一样,水里来火里去,跟着佛爷刀山火海的闯荡——可心底里竟还没有一分的怨念和苛责,那些荣华富贵平平淡淡的生活大约再也无法吸引慕沉川的心。
小姑娘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还装腔作势的敲敲打打自己的老妖打了个哈全:“是有些累了。”
佛爷“恩”了声歪着脑袋就朝自个儿身边的空档拍了拍,小姑娘心领神会啊,“噗通”一下就索性跳到了男人的腿上,伸手一把揽住了谢非予的肩膀,她可不想坐在男人身边的冷板凳,要坐,就坐身上。
谢非予眉间微微一蹙倒也没反驳,只是将案几上的茶盏推开些许,免得被这不安分的姑娘晃荡到。
他不说话了,她也没有多开口,好像这场西夜的混乱还没有结束,正值风口浪尖,所有人都在撑着这一口气期待的曙光临近,累不累——这样的问话其实毫无意义,慕沉川将脸颊轻轻埋在男人的胸膛,热度随之传来,令她有些爱不释手的更加揽紧了他的肩膀,好似唯独只有待在谢非予的身边才有片刻的安宁——那种哪怕外面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也绝然不会叫你有片刻分心分神的——安宁。
慕沉川的呼吸有着些许的慵懒惰殆:“王爷,”她轻轻道,“您会留着下来吗?”她问了一句好似不着边际的话,可她和谢非予都明白内在的含义。
谢非予——如果西夜的混乱平定,如果所有人都知晓了你的身份,你会留下来吗,完成萧太后的遗愿,成为萧太后希望你成为的样子——
背弃北魏,做这一方江山主人。
西夜帝君。
谢非予没有回答。
慕沉川就垂下了眼睫:“你不会。”她自问自答。
谢非予不会留下来。
“这个赌注太大了,大的……你我很可能无法负担。”慕沉川轻言轻语,她不是在指责也不是在质疑,而是在说给自己听,因为将来所有的后果,都是你我应该承担的,我们做下了这个决定,就有必要、有义务去接受一切结果,无论是好是坏。
因为,很快,谢非予在西夜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就会天下皆知,后果,是没有人可以预料和阻止的。
凤栖梧外的秋意萧瑟好似都开始席卷上了北风的凛冽,究竟是枯枝败叶的残碎还是当真从天而降细小的雪珠也叫人无法分辨,但是,慕沉川不知,这势头会如此来势汹汹——
半个月来,忠隐王和襄宁王竟当真履行了与萧殊羡的约定,不错,他们可是要结成同盟军先将那济阳王的十万大军一扫而空。
济阳王勾结宝禄王,在厌晋的大婚喜宴上意图利用白罗教生事置萧太后和皇亲国戚于死地,而宝禄王计败东窗事发,萧太后不幸薨逝临南途中,济阳王不思回悔过更不以大局为重,企图勾结先帝亲封的两位王爷夺取桑凉城,实在罪无可恕,如今奉萧太后遗旨,集西夜忠义之士对其叛军进行围剿——
那两只狐狸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将所有的罪责和过错都推卸在宝禄王与济阳王的身上,但那竖起的大旗中,除了萧家皇室,也同样的,还有那旌旗蔽天的谢家封号。
这话得怎么说,萧太后遗命,萧家皇族皆要听令,北魏贤王谢非予为知交故友清君侧、名新军、镇叛乱,堂而皇之入驻桑凉是理所当然,他们二位王爷,可都是奉了谢非予的命才会出现在这里,功劳不敢担待——
顿时整个西夜上下流言蜚语铺天盖地。
谢非予,一个北魏人,萧太后为何要将桑凉的大权交给这个居心叵测的人?
当年西夜和北魏不是你死我活的很嘛,有多少的将士兵卒都惨死在这恶鬼的手中,怎么如今倒头一转,恶魔竟然变成要救西夜水深火热的人物——哈——简直可笑,简直荒唐!
莫说文武百官震惊忐忑,就是西夜的百姓也不敢置信——谢非予,那个男人的名字从来只出现在北魏流传而来的风言风语中,如今一下子跃到了自己的跟前,你若不相信,那么就看看襄宁王和忠隐王吧,两位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竟还能集结起了十数万的义军,在短短半个月里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王八蛋。”慕沉川咬牙切齿,那两只狐狸是故意的,故意将谢非予铺张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对那站在谢非身边的萧殊羡反而心生了不少的嫌隙和顾忌,更可怕的是——谢非予这三个字,如今已和西夜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听听,说的多好听,那俗世的仇敌竟然莫名之中成了老太后的至交,在国难危机时刻,竟都能让萧太后放手一搏,究竟该喟叹老太婆是识人不清糊涂了,还是应该赞叹这人世间无常的道义和情感。
那些觉得不可思议的人,若是见到了襄宁王和忠隐王的举措与恭敬,还会不相信吗?
不得不信。
谢非予成为了西夜如今七旬老叟也好,三岁孩童也罢都家喻户晓的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凤栖梧的大门紧闭,慕沉川点燃了烛火,流转在暗影和蝴蝶花衬上的流光阴影将她的眉眼都衬的三分重影摇曳,她扭头看到那依旧伏案的谢非予,好似对外头的风言风语没有一丁点儿的自觉和辩驳,男人案几上的烛光一闪一闪,一旁堆叠着几近成山的奏折。
不错,就是萧殊羡从库力台偷偷调出来的五年来的重大议事折子,这半个月来谢非予的精力似乎都已经耗费在了这里,至于外头的忠隐王和襄宁王带着义军如何与济阳王的大军拼了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他不管;十星连营的大军进入了允州控制住了六方诸侯的生死兵卒,他不管;窠尔喀部族的小王庭被乱军一扫而空,小侯爷求兵赵将军愿效国力助萧家平叛,他不管;三州都统为剿贼乱不惜成全英名而吊死在不空山,死伤二十万军民,他不管——
凤栖梧外头的腥风血雨半点也沾染不到男人的身上,他一目十行,似急于在这越来越急迫的时间里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很快,十星连营就会来到桑凉,很快——
慕沉川总觉得谢非予是在寻找什么,他在寻找一条逃出生天的活路,一条无人可以问津的退路,有时候她会忍不住问萧殊羡,如今王庭里的情况怎么样?
萧殊羡知道她问的不是作乱,不是人心所向,而是,那些文武大臣,那些皇亲国戚,在面对谢非予出现在桑凉是奉了萧太后的遗命这样的事,都表现出了何等姿态。
萧殊羡摇摇头,他不知如何开口,听一听这混世之中呼声最高的是谁,是那些在外面抛头颅撒血热的忠勇将领,忠隐王、襄宁王,还有许多抛却了性命未曾留名的义士,而谢非予呢——每每有人谈论到这个男人不过是怯怯懦懦、不过是冷嘲热讽,哈,一个北魏人,来救西夜,可不要开玩笑了。
谁也不愿相信,谁也不会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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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