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咕咚咽了唾液硬生生的从嗓子里倒抽出一股凉气。
男人的指尖执着那支点凤朝阳八宝钗环,珠玉坠在金艳的衣衫,海潮生混着半点珠光和三分的晨曦月色,竟幻出了那男人肩头发梢中千树琼花落下的莹光,点翠灼蓝却又夜明生挥,将那谢非予微微低垂的眉眼都衬得轮换绝艳,那才不像是什么俯瞰尘世的神祗,分明是夜色中冷眼观世的山魈鬼魅。
慕沉川的唇张了张,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掌心有着热汗。
钗环的珠玉细碎的敲打在他指尖,竟有着无比般配的琳琅环佩声响,她的脑海里大约只能骤然浮现出那些唯独可以形容怪力乱神的传言,静谧生魅、莲开无声,到底是脱了世俗还是沉溺世俗都叫人有一瞬间的恍然。
“怎么?”谢非予的长睫微微一动,眼底流转的眸光就好像深海蚌珠在月盈满天时落出的清明,这世上本无人可窥却让这男人拿捏的淋漓精致。
慕沉川的失神令谢非予有些不解,他的指腹一下一下的敲打在钗环上。
“……”慕沉川还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觉得心头猛然有着什么热血涌动似脑海里撺掇过的那些形容词汇都失了色彩,就好像萧太后和秦老伯在想到那个女人时一瞬的哑然失声,慕沉川“咯噔”一下,“只是觉得,王爷您今夜,有些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同。
男人的姿色亦或是他手中的这支钗环,慕沉川的脚步微微停顿,目光缓缓挪到了钗簪上,谢非予从来不多看它一眼就仿佛那些女人的物什不过是些小花样小摆饰,而慕沉川从未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与这西夜六十年才生一回的海潮双生珠相媲美。
但是,她错了。
谢非予的发梢上还有着厌晋城独有的彩花莹粉,独特的异域香料令整座城池都觉不出一点的烽火硝烟气,海潮生的珠底带着月色折射的反光,如深海如浩瀚,仿佛你侧耳倾听还能听到星辉的轻语和碧海的波澜——
然后与一身艳色的衣裳融为一体,是为贵胄、是为荣华,全然成了那男人眼底带着细微讽刺的一抹笑意。
绝配至极。
若是这支钗环簪在了男人的发髻上,又该何等风华绝代。
“有何不同?”佛爷的指腹揉捻着珠钗,堂而皇之的就落座在阁楼的雕花长椅上,任由屋檐外的月光清辉洒落眉眼。
慕沉川抿抿唇好似在斟酌着如何将自己如今满脑子混乱的思绪好好的整理清楚,她悄然站在谢非予的身后,看到佛爷的目光似也流连在那珠钗上,许这是谢非予第一次正眼用心的审视这支他向来不在意的钗环。
谢非予没有等到慕沉川的回话,他眉头微微蹙了两分,口气倒没什么不耐:“这是,哑巴了?”他有些取笑又有些好奇,毕竟慕沉川这姑娘向来快人快语还大咧咧的很,现在像个小姑娘一般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不多见,尤其是这女人磕掺起人的时候从来不留半点情面,别说什么傅长栖、蓝衫,就算他谢大佛爷也领教的多了。
慕沉川咬了咬唇,她的眼神落在谢非予的肩头,能微微倾侧看到他的脸庞,只要一眼心底里那徒然涌起的感觉就会更加的强烈,呼之欲出:“您……相信萧太后吗?”她问了个古怪的话题。
“半信半疑。”谢非予倒懒得绕弯,萧太后是西夜的女帝,但是无论从立场还是角度他们都不能算是什么知交好友,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为了某种目的和手段而去撒弥天大谎是信手拈来,萧太后是个老狐狸,一盘棋可以布局的天衣无缝找不到瑕疵,所以老女人的话,你最好不要全信。
“那么,先皇帝呢?”慕沉川的声音低低沉沉又显得几分轻弱,她没有刻意的在询问,而是好像聊着家常一般的与佛爷探讨。
谢非予便顿了顿声,北魏的先皇帝,曾经也是深受谢非予信任的人,恩重如山倾盖如故,可是,自从在邬冕山小皇帝将一切和盘托出后,谢非予对那个男人剩下的究竟是怨恨还是依旧丛生的恩义?
慕沉川没有听到谢非予的回答,她知道这男人爱恨同样分明,欺他骗他决然没有任何的好下场,而北魏的先皇帝却能将一个皇家的秘密隐瞒了如此多年,甚至在死后还利用享受着谢非予的忠义来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在慕沉川看来,谢非予的一切已经仁至义尽,老皇帝分明是作茧自缚罢了。
骗得了佛爷的忠心耿耿,也不枉此生。
她伸手轻轻触上谢非予的肩头,指尖轻柔的黏上一缕谢非予的长发缠缠绕绕,如同水墨流淌在清溪浸漫,是夜色,是清冷,也是柔情似水:“老皇帝能下棋,萧太后也会,那个老太婆会在晚年油尽灯枯的时候才想要去寻找自己的小妹吗?”好像一个突发奇想,人到了晚年突然对自己陈年的惋惜和失误产生了无比的愧疚,不惜将一个家国放纵来寻找失散多年的一个早已了无音讯的人。
生死渺茫,就算你知道了她的下场、她的结局又如何?
这仿佛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追寻。
“如果那位王女并不是萧太后的目的,她早已知道那个女人香消玉殒,却还要将您牵扯到一个西夜皇族和北魏皇室的漩涡当中……”慕沉川的齿间轻触,想一想,西夜的王妹死在北魏帝的手中,这个秘密一旦被揭穿大白天下,西夜人会甘心?若是处理不当,极可能造成两国多年的和平化为乌有再生嫌隙。
谢非予原本在一下一下敲打玉簪的指尖停顿了,他似是因为慕沉川的话有所触动,可是他没有阻止慕沉川说下去甚至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更在应证——谢非予,的确在深思熟虑中有过慕沉川如今所冒出来的想法,就好似手中这支钗,明明是萧太后唯一小妹的信物,却执意要留在谢非予身边。
慕沉川瞧瞧抬起眉眼去看谢非予的神色,月色渐浅而晨曦微灼,令她也捕捉到了男人眼底难得遗落的两分莫测和迷惘。
谢非予,同样在怀疑,在质疑。
慕沉川的想法,或许,与他不谋而合。
“王爷可有想过,您与西夜萧家,才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慕沉川颤了口气,将这句话说出时甚至察觉的到自己的喉头一哽掌心抖捏出了些许热汗,这句话若是在北魏被人听到,那可是举足轻重。
谢非予“喀”的一下将钗环抓在了手中,珠玉的碰撞令人听出了两分心烦意乱:“你究竟,想告诉本王什么。”这个女人的确是呱噪,有时候偏偏呱噪的又叫你不能反驳,因为你知道她说的话有理有据。
那是一些旁人不敢言、不敢论,更不敢想的事,但是,慕沉川不同。
慕沉川定了定心神,谢非予的声音虽低却并没有任何想要她立马住嘴的意思,她揣摩着佛爷的心情和意图:“自从芈鹿和谈起,就仿佛萧太后在布局一盘棋,这张渔网撒的甚是大,就连北魏的小皇帝都被算计再内,她就好像一个引路人,在引导着我们一步一步按着她的想法去走。”慕沉川急急的喘出口气。
芈鹿和谈,萧延庭为谢非予送上了孔雀厘,才能让这佛爷回到北魏让自己逃出升天,在柏尧城却因为乌林答的擅作主张逼得谢非予不得不调动了天怙城围困,才引来了萧太后为求西夜王妹的真相而杀死乌林答,可这一切更是直接导致了北魏皇帝下十二道金牌召令唤不回谢非予而龙颜震怒——
这才导致帝王与贤王之间的矛盾加深、水火不容,顾太傅得知回天乏术才选择破釜沉舟杀害皇帝嫁祸贤王,而谢非予就从那姬家的口中得知了自己身体内碧珠蚕的一切来历,与北魏皇室之间的情谊几乎荡然无存。
却不想,西夜的白罗教渗透到了王都带去了碧珠蚕和西夜王妹生死的消息,所有的事几乎是一连串天衣无缝的历史发展归途,你很难想象一个糟老太婆究竟是怎么谋划出如此完美的局面,让你一步一步顺着她的棋局走。
因为一切的开端,是西夜萧太后提请的那场和谈。
慕沉川没有过多的解释,谢非予是个聪明人,他所思虑的周全远比慕沉川想的更多,又或许在北魏的时候,这男人已经洞察了萧太后的诸多想法,所以,他选择单刀直入,前来西夜。
两个明白人,不需要蒙着面纱隔着山海,不如面对面更为妥帖,任何细微的变化和神色都逃不出对方的眼睛。
“二十多年前,西夜的王妹与她的男人带着碧珠蚕私奔来到北魏,而二十多年后,碧珠蚕的确出现在了这里,不,王爷,它就在你的身体里,二十多年。”
慕沉川的声音都透着冷气寒意。喜欢王爷太能作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王爷太能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