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炸开的腥味叫人心头猛然梗塞。
谢非予顿觉得那小小的身体一下坠进了他还潮湿的白衫之中,原本冰冷的怀抱中却慢慢氤氲出了汩汩暖流。
那是血。
怀中的人流血不止刹那已经彻底浸透了谢非予的衣袖长衫。
九五之尊大约也没有料到,这突然蹿出来的身影,扑上去的时候就是全然想要替那个男人挡下这一剑,天子的脸上甚至还有刹那飞溅出的血渍,一点一点,不知是冰冷还是滚烫。
他竟然一时愣在当场不敢动弹,因为那股浅淡的脂粉气息他也很熟悉。
清和。
他的皇妹小公主,那个北魏的掌上明珠,向来骄娇相宜。
“喝!”天子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倒抽一口气,下意识的就想要将刺入小公主身体的剑拔出来,手腕却被跟前的男人一把压住了。
“不要动!”谢非予的声音里也有着错愕的颤抖,“现在拔出剑,她会死的。”天子定然是惶恐极了才险些要忘记,这柄剑的伤口有多深,贸然拔出,小公主极可能当场毙命。
九五之尊惊的满身是汗松开了手,他的双手上也同样沾染了鲜血,黑暗中流淌着清晰的血腥味:“你疯了吗清和!”他怒喝,整张脸都变的煞白煞白,那是比被谢非予当场揭穿,明知自己退无可退时还要的惶惶不可,“你知道朕绝不可能收的住手!”
血的气息已经渐渐覆盖了脂粉,这香味所有人都曾察觉,可偏偏没有人觉得诧异,因为这里是长春宫,蓉妃娘娘的寝殿,慕沁蓉喜爱的胭脂水粉向来充斥整座宫殿,清和公主是何时出现在殿堂中的,那堂上堂下的男人原本紧绷的神志竟从未分心半缕。
天子的手颤抖的不能自己,他想要上前去搂抱住自己的妹妹,那个他骂过、怨过也气恼过的小公主,可是气若游丝的喘息还有那些渐渐蔓延开来的气味叫他竟又不敢踏上前去。
是他亲手将那柄剑刺进了清和的身体。
九五之尊的脚步慌乱退去,他的双手不断的抓着自己龙袍上的绣纹,忽而又捂住了自己发痛的头颅,他的脚步停顿来回踌躇:“你疯了!你疯了!来人——来人——快宣太医!”
九五之尊的大喝带着瑟瑟发抖的腔调,你细细的听,他有着啜泣。
太医呢——那群老东西呢!
可是,整个长春宫外无人应答。
是啊——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调遣了出去,婢女、宫人已将长春宫隔离。
九五之尊抱头大退而去,踉跄着“呯”的就撞到了桌案的一角,腰腹生疼。
“皇兄……”小公主的声音有些怯弱弱的,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她听到了天子慌乱的叫嚷和求助,可是她的眼睛只能泛着通红,“好疼啊……”她从不知道原来冷剑刺穿身体的时候会有着这样的痛苦和扭曲,她的双手触碰到了腹部的利剑,好冰冷,不,不冷,反而热流涌动,那是自己的血,她一摸就沾染了满手。
好多的血。
清和的眼底这才泛上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那让她想起了夏月的时候,慕沉川那个姑娘前一刻还笑着闹着,下一刻就七窍流血的倒在了自己的身边,她想起那个夜晚,慕沉川满身是血怎么也止不住,那是清和小公主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原来会流淌出那么多的血,那种无声的挣扎和抽搐是自己怎么也不敢体会的。
可是,现在呢,自己也同样流淌出了那么多的血,那是不是说……她的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
“清和……清和!”九五之尊听到了,他尖叫着扑了上来一把握住了小公主颤抖的双手,也不管自己的龙袍是不是沾染上了肮脏的鲜血,“朕一定救你,朕不会让你死的,不会让你死的,那群太医——那群太医救不回你的命,朕要他们一个个的陪葬,全部给你陪葬!”九龙天子歇斯底里,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黑暗之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小公主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清和的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皇兄、皇兄你不要自责……”小公主听得到那天子口吻中的畏惧,是啊,这个词出现在自己皇兄的语气中真的是很少见,是因为——因为他亲手将自己的小妹杀死了吗,“那不是、那不是皇兄的错……”小公主的语气开始带着噎气,因为她的嗓子里不断的涌上了难以吞咽的血沫。
谢非予的眼眸中有着晦暗的神色在跳动,他察觉到小公主的气息急促,小姑娘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抓的紧紧的,也许不是因为那是她仅剩的力气,而是痉挛,控制不住。
“清和,别说话。”谢非予知道小公主想要开口,她身子本身就柔弱如何受得住这样一剑,就连呼吸中都已经泛起了腥味,再多言两句怕是要筋疲力竭而死。
小公主却更是抓紧了谢非予的衣袖,那眼瞳中甚至还闪过了不易察觉的半分光彩悄然消失,清和——谢非予从来不这么叫唤她的名字,他总是退避三尺恭恭敬敬的作着君臣之责,公主殿下——那是他一贯的腔调,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仿佛是一种奢侈和梦幻。
有时候清和公主会想,如果自己只是一介平民百姓,那样鲁莽慌乱的撞到了谢非予,是不是与这个男人会有不同的交集。
可是没有机会了,偶尔她看着吕太后和自己的皇兄背地里对这个男人咬牙切齿,她也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所以谢非予对自己总是保有若即若离的态度,那样不屑一顾,不愿攀交。
如果自己不是公主,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不同?
没有机会了,是啊,没有了——她摇摇头——如果再不说,她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她重重的喘了口气,想将脑子里的思绪都连贯起来,眼神中的光芒却更为微弱的暗淡了下去,“我想……求求皇叔……”可是这句话还没说完就逼得自己要咽下嗓子里的血沫,“放过、放过皇兄吧……”九五之尊和谢非予的自相残杀,这段时日以来她见到的太多听到的太多,那些恨意充斥在自己皇兄的眼中,而谢非予呢冷眼在旁,他们的对峙是无声无息的交锋,可是却能割的清和公主体无完肤。
这个大殿中,蓉妃已经没有了性命,难道还不能够化解?不,不够——小公主听得明白。
就和那些大人们口中说的一模一样,谢非予和九五之尊都在演戏、都在假装,一个演贤臣,一个演明君,你看啊——总有一天,他们其中会有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死去,孤零零的死去。
那个输了的人迟早要给自己准备好棺材板。
清和的唇角抿了又抿,她不要听那些信口雌黄的胡言乱语!
可是,现实不由得她不信。
每个人都不惜拿着别人的生命下赌注,谁不是卑鄙无耻,谁又比谁高尚,小公主的生活从五彩缤纷突然坠落了一片黑白昏暗,德妃、蓉妃、吕太后——一个个都出乎了她意料的恶毒,他们人前人后善人恶鬼。
她不要懂,也不想懂,但是,她已然无法快乐起来,无法,回到从前。
“清和,你在胡说什么!”九五之尊听闻了,他的手“啪”的松开了清和,那小姑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用这条命来向谢非予求和吗?!
求和——哈,简直可笑——
姬家是天生的皇族,需要向那个横行跋扈的男人求和什么——还没有到黄泉路上,谁胜谁负就没有分晓!
那些后宫掌权的女人一个个相继失败了,现在还能站在朝堂上的,就剩下了最后活着的人。
只要还有人站着,战场就没有结束。
而清和小公主呢,竟然在这个时候宁愿低声下气,宁愿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的荣光放下,乞求着谢非予。
荒谬!
清和却没有看向九五之尊,黑暗之中,她的杏眼很漂亮却无法看清楚所有人的神情,她只知道如今抱着自己的人,是谢非予,他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也认真的在听自己吐露出的每一个字眼。
“放过皇兄……他是个好皇帝,他真的……真的真的……是个好皇帝……”小公主的眼泪流淌了下来,可是泪水一淌她腹部的血涌的更厉害,令她呜咽着呻吟都变得痛苦不堪。
虽然九五之尊囚禁过吕太后,也因为谢非予的事和清和还有小十七等人闹的极不愉快,可是——那些只是自家人的事,不作数的,都不作数的,小公主想要将眼睛睁的大一点、再大一点,她想要看清楚、听清楚谢非予的一声应答。
在清和的心里,她的皇兄是一个丰功伟业的帝王,殚精竭虑、谈笑风生,没有一个皇帝比她的皇帝哥哥还要厉害,她不想看到那个帝王囚困于自我的臆想,囚困于那个男人的羽翼之下。
原本——他们原本,不应该就是一对贤臣明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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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