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是一把刀。
从黑暗中男人口中落出这样一句话,惹得九五之尊都带着错愕和不解的回头,仿佛他很意外,那个人竟会如此注意到不起眼的慕四小姐,或者,会将慕沉川推到这么风口浪尖的位置上来。
可是那个男人面朝着外头的月光嶙峋,看不到他如今的表情,流光几缕照在鞋履上,青花带着墨色痕迹。
“你有几分把握?”皇帝陛下向来更关注结果。
“臣没有把握,”他实话实说从来不敢半分隐瞒,更甚者这落拓的话语气度叫人不敢相信他是在说完全没把握这样的话,毕竟对于谢非予那男人,至今谁也不敢保证能一击必杀,“微臣,只有一个赌。”
赌。
这个字眼奇妙又叫人觉得亢奋。
赌一赌,谁更被上天眷顾。
九五之尊张了张口却突然笑出了声,有些低哑,更是无可奈何:“朕第一次拿着毫无把握和胜券的赌去博……”这是个有意思的较量,也叫人胆战心惊,可是面对谢非予,你唯有一次机会,“当年朕命你暗中参防十四州的人脉调动,至今三年有余,你可否有安排妥当?”
皇帝陛下不是个傻瓜,他自然早就有应对的法子,想来也是预谋已久。
屋檐门殿下的男人身影颀长,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侧过身露出半张浅淡表情的脸庞,黑发顺着夏夜的风拂过他耳畔,他负手在后似在思虑。
九五之尊一步步踱下龙椅,金丝的鞋履踏落雕镂细致的阶梯,他走到男人的身后伸出手,按压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沉沉稳稳。
“朕不信任何人,”那些后宫的妃子或许带着真心真情也可少不了家族的利益至上,太后是他的母亲却与他狡诈兜转三十余年,至于朝廷中那些肱骨之臣,你要懂君臣之道,要懂得罚、懂得赏、懂得夸、懂得骂,唯独不能将他们视为自家兄弟、至交好友,“可你不同,你是朕的心腹,也是朕的故友。”九五之尊这话说的就很有深意,任何人承担不了的角色,你都能担待,任何人得不到的隆恩,你已经拥有——这是九龙之子对你最大的信任和青睐。
只此一点,就足够叫你赴汤蹈火。
这话乍一听好似是在挖心掏肺的与友人相交,但皇帝陛下毕竟话中有话,男人很明白,所以他不动声色肩头微微一颤,就听到陛下话锋已转。
“这世上,哪怕凤骨之于太后,也有背叛之时。”皇帝陛下轻声感慨,凤骨之誓,面对先帝面对太后,一心一人,忠诚可见,可就是这样竟也能叫人收买颠倒,还有何人是可以信任的?他按住男人肩膀的力道不由自主加深了些许,是暗示,也是警告。
男人当然听得懂,他低垂下头显得恭敬诚恳:“微臣受恩于先帝,臣的忠心,自然也仅属陛下。”
九五之尊却反笑:“忠这个字,很有意思,上有中,下有心,而七情六欲莫过于发自内心,这忠诚之道又是否能正道其中,高于一切情感和欲望?”他似在说莫名其妙的话。
“臣明白。”皇帝身边的人回得简简单单。
好像也不需要你指天誓日哭天喊地,他言口一说,陛下便能含笑而应,仿佛这两人之间也不再需要更多的寒暄和客套。
九五之尊终于放松了手中力道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因为夏月和太后的事,朕有些忽略了西夜的动静,你派人跑一趟渭河之地。”渭河之地,关鸠走廊,天怙城。
男人拱手,九五之尊话一出口,他已知悉所有的后事安排。
“有你在朕身边,朕着实省心不少。”皇帝陛下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他拂了拂袍上被月光笼罩下的金龙,跨步便出了殿门。
“陛下,”男人见九五之尊似要离去,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陛下可知,是谁策动了凤骨背叛太后?”这个问题,
皇帝脚步顿了顿:“你胆子不小,连朕都敢怀疑。”九五之尊假意厉声一喝,却没有发怒的意思,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一连串尔虞我诈的事,谁都有自己的猜测,谁都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九五之尊当然也是这其中之一,而他这位“心腹”自然是在怀疑九五之尊策动了凤骨,在他看来,朝廷宫闱里有这个能耐的,非陛下莫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算九五之尊要凤骨自尽了事,也并非绝不可能。
陛下的目光深究暗涩,男人退却一步可目光灼灼根本没有任何退缩和规避。
他依旧在等着答案。
皇帝陛下挑了挑眉,他很欣赏男人的这种胆量和自信,他叹了口气:“不是朕。”朝廷和宫闱,有着自己巨大的势力,每个人都在借势,每个人都可能撒谎,语毕,九龙之子头也不回离了这暗幕重重的宣政殿。
月光如水,可所有人的心都如坠深渊,诡异狡诈被夏虫隙隙所覆盖,亦不会阻挡明日初生的绚烂日光。
大雨过后是烈阳,日光昭昭。
贤王府终于安静了,这下热闹的换成了叶朴轩。
因为慕沉川回到自己的府邸已有几日。
伸个懒腰穿戴整齐,现在的闲暇时光她不用练剑习武,每天除了按时服用易先生开的药方就剩下种花养草这种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们干的事儿了。
无趣、无趣。
慕沉川唉声叹气伸手掬了一旁小桶中的水,懒懒撩了两把,水珠透着阳光落在花草上,紫藤丁香纷纷飘落在发髻耳畔。
在宫门口等谢大佛爷的那日,大佛爷虽然一路上话不多,可到了贤王府跳下马车,谢非予看了眼匾额上的鎏金大字,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就落出口了。
“你看起来已无大碍。”毕竟还能这么心血来潮的跑去宫门口蹲点。
慕沉川眨眨眼,话是没错。
“明日就回叶朴轩。”佛爷想也没想撂下一句话,那架势活脱脱就跟急着摆脱一个大麻烦精似的。
慕沉川当时愣了愣,可也就那么一瞬,她立马福身还咧开嘴角笑吟吟的:“臣女遵命。”她看起来没有半分的不乐意和想要反驳的意味,那表情和语气看起来更像是自个儿巴不得赶紧离这佛爷远远地一样。
于是,慕沉川就这么给“丢”回了叶朴轩。
慕四小姐后知后觉的在这儿浇了几天的花,可一旁的四意就有些着急了,她想不明白自家小姐这到底是哪里惹得那佛爷内心不爽,伤还没痊愈就迫不及待要把人给赶出来,而这厢呢,还开开心心的收拾包袱一溜烟跑得比兔子都快。
这两人唱得是哪一出戏?!
四意嘟囔着嘴帮着慕沉川将花花草草都摆弄好:“四意真是越来越想不明白沉川你的心思。”她也只能这么唠叨两句。
“怎么?”慕沉川当然知道四意在别扭什么,“莫非你觉得我应该抱着谢家王爷的腿哭个天昏地暗海枯石烂,就为了能多留在贤王府片刻不成?”抱大腿她也喜欢,可是拜托,这才是夭寿。
慕沉川想到那场景全身鸡皮疙瘩都能起来,“扑哧”自己先笑了起来。
“当然、当然不是,”四意嘟了嘟嘴挠着脑门上的刘海,“那至少……至少你也该争取一下嘛。”她的话是越说越小声,虽说你死皮赖脸的哀求八成适得其反,但是自家这位小姐可是当初雄心壮志的说要把那位大佛爷给拿下招安的,现在可好了,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你还怎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四意这丫鬟也是一颗操劳心,忙里忙外还要忙着看住自家姑娘的恋爱历程。
老实说,听闻慕沉川中毒却被接纳入贤王府的时候,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家这位小姐因祸得福,这下恐怕是要入得那人上人的眼了,毕竟连她都破例被请进了王府安排照顾慕沉川。
可好日子似乎并没有持续多久,慕沉川这病体一安康就被安排回了叶朴轩。
慕沉川算是看出那小丫头的心思了,她伸手就在小姑娘脑门上一弹,水珠飞溅了开去,落在两人的眼睫,笑得几分春意荡漾:“你呀,”慕沉川呵呵,“说得好一副经验之谈。”可不是,上一回就让她多学学珍馐馆的姑娘哄男人,那是头头是道。
“呀,什么什么,”四意脸一红,她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连男人的手都没有拉过,“沉川你再胡说,我可就、我可就……”她有些恼羞地想要打慕沉川那个口没遮拦的小姑娘,可又怕打疼了她,气急了就双手掬了一捧水往她身上淋。
水光折射出缤纷的颜色,好像有着浅淡七色的彩虹,混着两人的轻笑晃荡满园春色。
“好好好,我认输我认输,”慕沉川可舍不得气她,她连忙按下四意的手,“对付男人你没没经验,但是对付谢家王爷那样的,我有啊。”慕沉川拍拍胸脯,怎么说他俩过招可是百十回了。
四意嘴角一抽,那你一天到晚在佛爷面前吃瘪是个怎么回事?
慕沉川啧啧嘴就飞了一个“你不懂了吧”的眼神给她:“对付佛爷,你得欲迎还拒、若即若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慕沉川觉得自己已经深谙如何与谢非予打交道的深刻道理,绝不能用常理来拿捏这个男人。
俗话说得好,佛爷的心思你别猜。喜欢王爷太能作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王爷太能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