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金陵,正德年间,春。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彼时才年满十七的林清时带着小包裹和自己师兄的徒弟林瑶下了山,前往金陵辅佐幼帝而去。
还有她得需去看看那位自小同她订下婚约的镇国公嫡子——裴栾月。
说来要不是她年少时色迷心窍,瞧着那小郎君模样生得好看,玉雪团子一个小人儿,又总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奶声奶气的喊她小师叔,她也不会头脑一热,早早的将自己美好潇洒的下半辈子给搭了进去。现在回想起来,肠子都快要被自己悔青了。
可这世道中女子悔婚对男子名声多有受损,她即使在后悔也只得将牙齿打碎混血吞,如今趁着那小未婚夫尚未及笄之前,好生在多潇洒个几年才是正道。
“师叔,我们这次下山是要去找师伯吗?”年才满十四的阿瑶生了一张娇俏可人的苹果脸,一双眼儿弯弯,就连这嘴也不知像是抹了多少蜜。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位向来挑剔的师叔面前讨了个好。
“乖,别问。”林清时软着身子趴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边上还散落着好几本四书五经。上面通通做了不少标记,彰显着主人的认真与勤奋。
“那师叔这次下山是要去寻师叔的未婚夫吗?瑶瑶可是听师傅说过,师叔在山下可是早早订有了一个未婚夫。”话里话外,弥漫着连他都说不出的浓浓醋味,一张红润的小嘴下拉得都快要可以挂油壶了。
林瑶见马车内无人回话,又忍不住偷偷拿眼看了师叔好几眼。满目痴迷之色,喉咙滚动,甚至不受控制的吞咽了一大口唾液。
只觉得师叔生得真是好看,就连满城金陵牡丹花开都及不上师叔半分颜色。
可就是那么优秀的师叔岂能被俗世凡尘男子所玷污。
“师叔,你还没回瑶瑶话呢?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个未婚夫。可是瑶瑶听说你那个未婚夫生得一点儿都不好看,满脸麻子不说还整日附庸风雅,一看就是那种只知道伤春悲月的书呆子,说不定啊就连那性子都呆板无趣,活像那种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嘴。”
“而且我还听说他那性子在人后是乖张无礼,打不打就打骂下人,还喜欢搞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就连府里的庶子都经常受他欺负,师叔要是真的娶了那等男子,恐是日后会家宅不宁。”
反正有的没的,林瑶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在小师叔面前上眼药,好提前抹黑那个懒□□想吃天鹅肉的未婚夫!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竟然嫉妒那粗鄙男子,嫉妒他能够名正言顺常伴在师叔身边的!
常伴在师叔身边的只能是他!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未婚夫算个什么东西!
明明他也可以为师叔生儿育女的,要不是因为他答应了那个男人的要求,他怎么能忍受那么多年。
一颗剥了壳的雪白鹧鸪蛋准确无误的塞/进了有些面部狰狞的林瑶嘴里,也阻止了他还想喋喋不休的噪音。
“笨蛋,我一个大好女子岂能在一颗树上吊死。”林清时实在受不了他一路的碎碎念,忍不住出了声。又掀开了天青色兽纹花鸟蜀锦车帘子,尽收金陵美景。
“世间男子之多,本女君又岂甘心弱水三千只取其中一瓢。”何况她在山上的时候素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若是不游戏人间一场连自己都说不过去。
“那师叔日后要是遇上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会不会就不要瑶瑶了。”
林瑶拉着林清时的手,忍不住撒起娇来。大半个身子更是直接靠了上去,鼻尖弥漫的皆是师叔身上传来的淡淡茉莉花香,心口那处跳动得仿佛要炸裂开来。
“不会。林清时不曾犹豫半分,直接斩钉截铁的回答。
马车很快在他们谈话中驶进了繁华的金陵城中。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只不过在这中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
“怎么了?”行驶到一半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林清时忙掀帘询问道。
“回女君的话,前面有位小郎君不小心摔倒了。”驾车的女子是个三十出头,皮肤黝黑,模样憨厚老实的庄家女。
“哪里是不小心摔倒了,分明就是想讹钱。这种把戏我看多了,也就师叔心善会相信。”林瑶现在只要一听到那小郎君三字,就觉得烦,甚至是想要将对方的头给拧下来当球踢。
“先将马车靠边停下。”林清时阻止了林瑶还欲想说什么的嘴,直接掀帘下了马车。
马车前方果然有个不小心被撞倒的年轻小郎君,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越发显得身形纤细无助。手腕,小腿处都擦破了不少皮,正往下流淌着浓稠的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就像是盛开的一朵朵无根彼岸之花。
林清时瞳孔中蕴含着深沉得化不开的笑意,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走进后轻声询问道;“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因我们之故害你遭了无妄之灾,你现在可还能站得起来否。”
前面因要急着给姨夫抓药的裴南乔并没有注意路上行驶的马车,可是他就是那么倒霉。什么时候被马车撞不好,偏偏挑这个节骨眼,而且挑谁撞不好,撞的还是他。
刚到嘴边的破口大骂还没等他吐出来,便听到了一道宛如山涧潺潺水流的清冽之音。
单只是听她的声音,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清凉之意,就连那欲出口的脏话都自动消弭于喉间。
“公子,你可还能站得起来否。”林清时见他目光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不放,还因着天热流了俩管鼻血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再次出了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纯白帕子递了过去。
体贴,温柔,像极了话本上的女君与狼狈的落魄郎君相遇的一幕。
“我...我没事...。”裴南乔此刻从脚底到头发丝都冒着熟透的热气,一张脸更是像刚从油锅后捞起来的虾子。为了掩藏窘迫,还特意将自己受伤流血的手腕往后藏了藏,唇瓣半抿着。
嘴上虽是那么逞强的,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口不对心来。
“若是公子还能站得起来,男女有别,我就不便搀扶公子到附近的医馆了。”林清时的嗓音刻意放柔了几度,细细听来就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特别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在看过来时,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与深情之意,令人只稍那么一眼便难以自拔,恨不得永生永世沉溺其中才肯善罢甘休。
加上彼此间的距离离得过近,裴南乔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如兰的气息,均匀的,细细薄薄的喷洒在他脸颊与耳垂处,心下更是羞涩难当。本想呵斥一句浪□□的,可是当他对上那张色若春晓之花的脸时,却是怎么都骂不出口。
就连那在简单不过的点头动作如今做来都难如登天,只能摇头了。
裴南乔不由在心里唾骂自己,该死的看脸玩意。
话虽如此,可是那视线却总忍不住偷看那名年轻女君。
他长那么大,还未曾见过一个女君生得比男儿还貌美,虽说男子嫁人首要看的是对方的品德,可天底下又有谁是不好颜色的。
“既是如此,只能得罪了。”眼见着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林清时接过马夫递过来的帷帽戴在男子头上。而后将人拦腰抱起,往那最近的医馆走去。
如今正值午时,医馆中人不多。只是当那一位貌美得令满金陵牡丹皆失色的女君抱着一名受伤的年轻郎君走进,仍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更有不少同样带着帷貌的年轻男子偷看她时,后悄悄羞红了一张俏脸。
所幸少年伤得并不重,只是蹭破了点皮,贴几副膏药即可。
林清时耐心的听着大夫叮嘱着注意些什么事项后又给了十俩银子帮忙去拿药。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不好看,特别是刚才大夫说的话,如今还残留在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师叔,我前面就说他是个骗子了,你还不相信,你听听前面大夫说的那些话。谁家的公子会像他那样三天两头带着个陌生的女人来药馆,我看他啊,存心就是个想碰瓷的。”
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的林瑶说着还恶狠狠的瞪了里头之人一眼,心里诽谤着;‘果然又是一个想贪徒他师叔美色的贱男人。’
“瑶瑶。”似无奈又似叹息。
“我不说不就是了吗,师叔你可千万别生瑶瑶的气。”怨怼的口吻马上化为了轻飘飘的小绵羊音。
“师叔,我们得赶快走了,不然师伯等我们该等急了。”林瑶小孩子气的跺脚,不满到了极点。
他一双手紧搂着林清时的手臂不放,仿佛只要她说个‘不’字,他立马就会将人拖走一样。
躺在床上的裴南乔冷漠的听完了他们的全部对话,还有那位大夫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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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