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梨花人文

    从梨园回来,看到刘娜的爸爸和胖子的爸爸两位老哥还在院子里的廊架下泡着茶,我也凑了过去。
    潜意识里,在吴力来金城之前,我得完善梨花美丽乡村的大规划,以便更全面地向兰山纪律部门的吴主任汇报。或许是在市场滚了这么多年的敏感性吧,我觉得,见吴主任,绝对是推动政府下决心实施美丽乡村计划的一个绝好契机。
    此前陆陆续续的策划思路里,还有重要一环,一直没了解清楚,那就是我想挖掘当地的人文文化。除了固有的古梨树群落的花涧漫游、梨园奇迹文化以外,这将是美丽乡村文旅版块的一项重要内容。这是解决人流引进来以后,留住人流“住一晚”的一个保障,多住一晚就多一天的消费。除了梨园,梨花社区还有什么值得客人去的?
    我想,一定是当地的人文历史,以及由当地人文历史所形成的景点。
    比如此前断断续续听说的梨花古渡口具有远古的历史,如果以人文传承的方式,重现古渡口的繁荣,从渡口到农贸市场这一条街,改造成明清风情古街?古渡口恢复后,可以开展河上古船看梨花以及引进最新的一些体验式水上运动项目?
    古渡口在万亩梨园的中间,在梨花社区的主轴上,历史上现有的农贸市场就是因为古渡口而发展起来的圩市。只是后来,横跨黄河的大桥建起来后,来往交通便利了,古渡口才日渐荒废下来的。
    我想拿的地,就是从白院到古渡口临近黄河的滨河片区。
    因此,古渡口也是一个重要的环节。
    另外,梨花社区后山有一座千年古刹,那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佛教文化圣地。来的这段时间,经常可以看到很多香客到那边朝拜。
    还有,农贸市场附近有一个县级的文物保护单位,解放金城北进指挥所旧址。
    这些,都是当地可待发掘的人文文化。
    问问老人,应该会有意外的收获或者启发吧。
    老人们看到我和刘娜进得院来,忙招呼一起喝茶。
    孩子们平安回到家,对于老人们来说,是莫大的幸事,他们才能怡然地在花架下品茗话西游。
    喝完一杯老人递过来的茶,甘甜润口,清新之气直冲脑门。他们喝的仍然是自己晒制的梨干茶。我想,借力打力,借着梨,在美丽乡村大规划中的产业规划里,还可以做出更多的延伸产品,形成系统的梨产业链,这是美丽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基础。
    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刘娜歪着头,在我面前挥了挥手,鼻子里,除了茶香,还有刘娜手挥过留下的淡淡的余香。
    “张总,又在想什么呢?”
    哎,睹物容易思事,这是我的一个“不良”习惯,以前柳青经常说我,只要我在思考事情,就像入定了一样,一个人在还好,一群人在,就觉得不太妥了,但是我一直改不了。
    “没呢!好喝好喝!”
    我忙笑着扬了扬杯子。
    “来来,再喝一杯,慢慢品,这个茶呀,是刘娜妈妈手工做的!我喝了几十年都喝不够呀!”
    他将茶壶提起,又给我斟了一杯,笑言道: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烹茶香胜酒,寄与爱茶人。”
    刘娜的父亲叫刘渔舟,是兰山县城人,上山下山插队到了梨花社区,插队的时候认识了同是知青的刘娜妈妈莫浣女,她是省城金城上山下山插队到什堡镇的。在那个年代,热情过后,是迷茫,在迷茫的时候,男女之间只有爱情才能让人看到人生的希望,于是,他们在什堡镇梨花大队结婚、落户下来。
    他们夫妻俩是恢复高考以后,第一批考上金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的。刘渔舟考上了历史系,莫浣女考上了英语系。毕业以后,按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原则,一同分配到什堡镇中学。
    “谢谢!刘老师”
    我忙弓起身,双手托杯。
    “刘老师,想请教您有关梨花社区的一些人文历史,我想结合进将要编制的梨花美丽乡村的大规划里,给我们讲讲好吗?”
    品了一口刚斟上的茶,我忙向刘娜父亲问道。胖子王健的爸爸叫王维东,是教数学的,估计了解不多,我想,刘娜的父亲是教历史的,应该会了解得更多。
    “小张,你真问对了,老刘啊,还是我们县博物馆的特约研究员!”
    王老师推了推身旁的刘渔舟。
    “老哥,这回你终于派上用场了!来来,我来泡茶,小张问,你开讲!”
    王老师是个急性子,将桌上的茶具往他座位移了移。
    “不敢,不敢,就是不知道小张要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当然言无不尽!”
    老师的矜持,还有那份自信让刘渔舟老师有点不自然,说话间,老脸竟然有点红。
    我让刘娜去拿了纸和笔,想好好记录一下刘老师讲的。
    看着我的认真样,刘老师好像回到了课堂,对我提出的古渡口的历史、解放金城北进指挥所旧址,以及后山的千年古刹,娓娓讲来。
    说起梨花渡口,那是有千年的历史,以前从南边到金城,这是唯一的渡口。因为黄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大S弯,河面宽,河水相对平缓,梨花社区是黄河岸边难得的一个平坝,河对岸也是,河道拐弯,将泥沙甩在岸边沉积下来,逐渐也形成了地势较缓的坡地。
    据历史记载,公元641年,唐朝文成公主远嫁西藏,唐太宗派江夏王李道宗陪同,从长安西行,经天水、金城、入青海,与吐蕃王松赞干布相会,开辟了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唐蕃古道”。
    他们就是从梨花古渡口过黄河入金城的。据县志记载,为了迎接文成公主,什堡联通渡口的南北街被整治一新,道路用从后山开凿下来的大条石整街铺设,古渡口的码头也用石条重新整修。
    解放后,在翻修古渡口经镇政府到后山的南北街时,就挖出了很多的条石,据考证,就是那个时代留下的。
    街道两边的房舍也进行了整治,换做现代的语言,叫建筑的立面整治。
    文成公主经过的时候,车仗十里,旌旗咧咧,锣鼓喧天,万民伏地。过黄河的时候,牛、羊皮筏子编列成桥浮于河面,河水一改往日的浑浊,清如罗莎,河神游于水面俯首护送。
    近千年来,进出金城,此渡口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大型渡口,南北街日渐繁华,商贾云集,但凡有钱有势者,均要在南北街置得房产,以示其高贵的身份。
    相传,南方来的商人寄居南北街后,割不断乡思之情,便把南方的梨树移栽到南北街临黄河边上的滩涂,每年入秋,摘得梨果,品味家乡的味道。随着南方的商人越来越多,如约定成俗一样,每一个新从南方来落户的商人都要从家乡移来梨树栽下,久而久之就成了万亩梨园,载下的梨树经过千年的风雨,生而死,死而生,一直繁衍至今。
    现在的农贸市场是以前的圩,从金城运出的货物和从外面要运进金城的货物主要交易地。想必那个时候远比现在热闹,商贩云集,喧嚣尘上。
    解放后,随着梨花大桥的修建,古渡口弃置不用,古渡圩也就冷落下来,逐步演变成现在服务于本地村民的农贸市场。
    至于后山的千年古刹,历史也很绵长,是佛教的东传留下的一个古迹。
    金城位于河西走廊的东边起点,有古书记载,从金城出发,越过黄土高原与河西平原的分界乌鞘岭,便正式进入河西走廊。
    从印度孔雀王朝开始,佛教传播的洪流便分别向南北两个方向蔓延。南传佛教主要影响了缅甸、泰国、柬埔寨等地。北传佛教又分为两支,一支从印度抵达西域,在汉朝时期传入中国,称为汉传佛教。另外一支则主要在西域地区传播,称为藏传佛教。而从西域到达河西走廊,再由河西走廊传入中原的佛教传播又称为佛教的东传。这条与古丝绸之路相融合的佛教传播之路,浸染了民族文化的色彩,完成了佛教中国化的过程。
    而金城,作为河西走廊转向中原的一个节点,自然遗存了很多佛教遗迹。
    后山的千年古刹立于后山半山腰,山崖下是一座大雄宝殿,宝殿后面是两个石窟,石窟里立佛像各一尊。历史上,关于古刹的记述,曾见于北魏人郦道元《水经注》卷二“河水”条,《水经注》中记曰:“河峡崖傍有二窟。一曰玄绍窟,高四十五丈。西二里,有时亮窟,高百丈、广二十丈、深三十丈,藏古书五笥。”记载中未提到古刹的原名。如何成为玄绍寺的,倒是有一段典故。
    相传,北魏西秦氏信佛法,并聘中原著名高僧玄绍为护国大禅师,玄绍自中原经河西走廊往印度取经,在回来,走出河西走廊,到了金城什堡的古刹,玄绍便“蝉蜕而逝”,因此这座古刹得名“玄绍寺”。据传窟中“藏古书五笥”即为玄绍从印度带回的经书。
    这座佛寺香火一直很旺,方圆百里都有信男信女来朝拜,作为本地人,每年正月初一,我们都会举家前往,福佑来年平安健康。
    ……
    刘老师讲完这两段,我已经记了好几张纸,梨花社区,真不简单,小小的一个村落,竟然承载了这么多人文历史,看来美丽乡村的文旅版块不愁了。
    在刘老师讲述的过程中,刘娜的妈妈莫老师出来几次,欲言又止,可能是饭煮好了吧。
    刘娜听得也很认真,眼睛定定的看着沉浸在传道授业中的老师爸爸,想必,她是为有这么渊博学识的爸爸而自豪吧。
    唯有王健的爸爸,那位教数学的王老师似乎兴趣不大,心不在焉,只是不停的给大家续着水。很难想象,这两个兴趣不同的老哥是如何相处得这么好的。
    记下最后一笔,我赶忙站了起来,握住刘老师的手,感激是由衷的,对于人文历史的考究,也是我的一大兴趣爱好。兴趣相投者,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刘老师讲完,嘴角扬起了笑,难得有年轻一辈的人找他请教这些问题,退休好几年了,好像又回到了课堂授课,厚重的历史在当今的社会鲜有年轻人去深究、重视和惦记,随着年岁的增长,是他一直纠结和遗憾的。
    莫老师听到我们的声音,知道答疑解惑告一段落了,忙抓准时机,跑了出来,招呼大家去吃饭。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到中午。
    我忙说,解放金城北进指挥所旧址的故事在吃饭的时候再聊,不能耽误吃饭了。
    老人们相视一笑,王老师第一个赞成,想必,他真的是兴趣不大吧,忙招呼着先吃饭再说。
    我们互相谦让着让老人们先走,刘娜示意我也跟着先走,她留下来收拾茶具。
    我正要跟她说我来整理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鹭城公司的副总李丽如约打来的电话。
    “张总,我到柳叶小妹妹的学校了,接到她了,阿姨也在!”
    李丽有些兴奋地说道,自从有了柳青,我很少与她通电话,也很少安排她的工作。阿姨是柳青请的保姆,专门负责她女儿柳叶的上学接送、日常起居。
    “哦,很好,让柳叶接电话!”
    出来很久了,最近都没和她通电话,真的想念,不知道是年纪渐长,还是因为柳青的缘故,柳叶已是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柳青有次跟开玩笑说,柳叶是我救回来的,也是我的女儿。
    柳叶长得特别像柳青,高高挑挑的,现在上小学三年级了,已经快一米六高了。除了柳青失踪那三年,我已经和她一起成长了七年。每个周末,柳青是固定要将柳叶带到我家的,说是我家,其实,我一个人住,也都是柳青捯饬整理的,每次来,我负责和柳叶玩,她负责打扫卫生。如果因为业务,柳青要出差,柳叶必定是住我家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自己都有一个错觉,我和柳青,似乎像很多离婚不离家的家庭一样,因为一个孩子,牵系着彼此。我和柳叶是百分之百的父女关系,和柳青却相敬如宾。
    “好嘞,叶叶,你叔叔的电话!”
    李丽赶忙叫柳叶接电话。
    “叶叶,乖不?”
    千里之外,定是一张稚嫩、充满着笑容、红扑扑的小脸,甚至,我都想象她脸上绒毛下在南方的暖阳下渗出的小汗珠。
    “乖,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妈也去你那了,你们是不是忘记叶叶了?”
    柳叶有些生气,我先到金城,她妈妈后脚也跟了过来,她以为我们不要她了呢。
    “哪呀?我跟妈妈在这边工作,这是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等你放寒假,我回来接你过来,这段时间,叔叔和妈妈要把这个地方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你来!”
    “真的呀,很漂亮吗?有大海吗?”
    “没有呢,有黄河!你语文课里讲的黄河!”
    小孩就是小孩,我想给她一个希望,在希望里等待,总比遥遥无期好。
    “真的呀!那你快快建,我们过一个月就放寒假了!妈妈呢?我要跟妈妈通电话,她好几天没给我电话了!”
    叶叶兴奋得嚷嚷起来,末了,问起妈妈来。
    “叶叶,妈妈去城里买东西了,我们这个项目在乡下,在黄河边,离城里远着呢!”
    我最怕她问这个,忙哄着她。
    “好吧,妈妈回来的时候,让她给我回电话,我这次月考,考了全班第三名,进班级前三了呢!”
    明显感觉到她的失落,小孩的心呀。
    “宝宝,那要表扬,好宝贝!等妈妈回来,我告诉她,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不一定,妈妈肯定又说怎么没考第一呢!”
    妞妞肯定是歪着头、撅着小嘴在嘟囔。
    “不会的,妈妈肯定表扬你的,宝宝,你知道吗?以前我读小学的时候,成绩不好,经常被老师打手板呢!”
    “真的呀,叔叔,那你一定要跟妈妈说我考了第三名,我会努力的,下次争取再进一名!”
    “嗯,好的,中午我叫李丽姐姐带你和阿姨去吃饭,你喜欢去哪儿就跟李丽姐姐说!好吗?”
    “好,我要去吃‘西贝贝’!”
    小人儿高兴地叫着!
    那也是柳青最爱去的一家以面食为主的西北菜馆,刚开始,可能是饮食习惯的问题,我长在南方,不太喜欢吃面食,后来去的次数多了,看多了柳青和女儿吃得那么有味道,耳染目睹,我也喜欢上了。爱屋及乌是不是也就是这个意思?
    “好呀,我跟李丽姐姐说,宝宝,你要乖,我和妈妈很快会回来接你的!”
    想着女儿没有我和柳青的陪伴去吃饭,心酸酸的,女儿,在我心里,我不想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好的,叔叔,那我去了!”
    柳叶在电话里欢笑着,喊着李丽。
    “好!”
    我忙答道。
    李丽接过电话,在电话里,她高兴地说,柳叶越来越可爱了,让我放心,在我和柳青回来之前,她会经常来学校接她出来吃饭、陪着她的。
    我正要挂断电话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柳叶的声音。
    “姐姐,等一下,我还要和叔叔讲一句话!”
    想必女儿已经抢过了李丽的电话。
    “叔叔,你们都不在,这次月考家长会我叫李姐姐去参加可以吗”
    我一愣,忙道:
    “行呀,宝贝,叫姐姐去,我会跟姐姐讲,让她跟老师说家长出差去了!”
    李丽的情商没得说,想必平常就跟女儿熟络得不行了吧。
    “那好吧!叔叔,你们要快点来接我啊!”
    听得出,小孩是失落的,她的期盼在我的内心轻柔地拉了一个口子,一个寒战,眼里潮潮的。
    说完,她就把电话给了李丽。李丽接过电话,我跟她说去参加家长会的事情,没多言,就挂断了。我想,李丽肯定是咬着薄唇,古灵精怪地伸着舌头跟女儿装扮鬼脸了吧。
    以前柳青都是叫我去参加家长会,她说我比较稳,女儿的成绩素来都是在班上前十名的梯队里徘徊,忽上忽下,她说她受不了,一看到女儿成绩掉下来,她就会火急火燎地跟老师叨个不停的。
    ……
    接完电话,回头看到刘娜还坐在茶桌边,她正看着我,眼里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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