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广播终于通知登机了,落坐不久,随着发动机发出如老牛负重拉车上坡一样的哄哄声,艰难的,飞机挣脱了大地的束缚飞上了天空。似乎因为可以很快飞回兰山了,我那颗悬着的心也慢慢地落了下来。
进入巡航阶段,客舱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恢复了平静,舱内的乘客或假寐或窃窃私语,只有窗外气流掠过的声音充盈着耳鼓。
这是一个飞行的好天气,平稳,让人心安!
窗外是深蓝的苍穹,下方是点缀着朵朵白云的大地,远方蓝白相间的地平线将我的世界分成了两个时空。
天上和地下,时空里,暂时的两个世界,可以把地上纷烦的世事压在苍穹之下,也给了我冷静分析的时间。
刘副县长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倒下,从此前了解的一些社会传言,只要他出事,那是必定有事了。
审查、公诉、判刑,只是一个过程,终究等待他的是政治生命的终结,一起崩塌的,是与之关联的所有人与事。
这是他的一场宿命,一切即将归零。
当初因为考虑他的影响力,想借助他的资源,为扩大农改超的业务拉刘彻入股,同时也为了化解张丕与他的矛盾。客观来说,借助资源是一方面,本身,刘彻还是有他独到的一面的。从后来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最起码,他知道借助平台、运用平台为自己打拼,而不是诸如很多官二代一样,借着招牌,摇着旗,灯红酒绿,荒废时光,蹉跎岁月。
我们会受多大的影响呢?
假如刘副县长需要彻底倒下,受贿肯定是一大罪名,其次是利益输送,最坏的结果应该是从“恶”的角度再增加一个罪名,刘彻平时的膨胀和张扬为此必须付出代价,那么,刘副县长就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了。
如果上述三个罪名都成立,那么刘副县长就彻底塌了,万劫不复,余生就只能在牢狱里度过了。
我们和刘副县长能够关联的,只有刘彻入股的兰山县坤金娜市场开发有限公司。
势必,有人就会要我们证明,经我提议由张丕、刘娜、刘彻组建的兰山县坤金娜市场开发有限公司的股份是刘彻强行索要的。
如果我们实事求是,那必然会有一个曲折的被调查和自证清白的过程,这个过程将会是很艰苦的。而这个艰苦,从法理原则来说,因为我不是股东,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因此只能是张丕和刘娜去承受。
如果是这个局面,我是不愿意看到的,而且,目前农贸市场改造不能停,农家乐项目也不能停,需要张丕和刘娜尽快恢复自由,能够及时开展后续的工作,否则,前期的种种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最好的方法就是,我进去配合调查,将他们解脱出来。
按常理,如果张丕和刘娜能够说明,这个公司的组建是依据我的意见办理的,我就能被叫进去要求配合调查。但是,那些要证词的人会轻易相信她们说的吗?
很多的时候,结果为导向的处理方法是会把常人的思维搞混的,那些人需要的是证词,只要证明刘彻是借助其父亲的影响力,采取“黑恶”手段,强行索要我们公司股份的证词,而且必须是与刘彻有法定合作关系的人的证词。因为,只有这样,证据链才是完整的。
这叫法理,是公家人的说法和想要的。
如果就凭我们几个人说,是我为主在推动公司合作的事的,按道理,我是主谋,应该将我留下。
这叫情理,是群众的推断和对是与非的判定。
但是,在案件需要的时候,法理比情理更重要,更有决定的意义。
仅凭我们几张口,没有事实上的依据,是无法做成铁案的!
退一万步,假如采信了我们几个的说法,我是主谋,我留下了。但是,那些需要证词的人需要的东西不会改变,他们只需要证明刘彻是以“黑恶”手段要我们股份的证词。
如果我坚持实事求是,他们达不到他们要的目的,我又如何去证明我的说法是正确的呢?让他们相信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呢?
在这个过程,肯定是会承受各种心里、身体的压力的,这点我倒不怕。有的时候,很奇怪,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觉得活着都是幸运,那点苦倒真无所谓。相信我能如那个时代为坚持信仰而献身的人一样坚持到最后的。
况且,事实上,一切都是因我引起的,起因与刘娜和张丕没有关系。
人最不能承受的痛是什么?就是良心的拷问。
纵使刘副县长有一万个不是,但是,要强行让我违心的证明刘彻就是以“黑恶”手段强行索要我们的股份这个事实,我是无法接受的,这是我的底线。
或许,用时间拖是最好的办法,只要坚持,在没有指望的情况下,那些需要的人就会转移对象,找其他人要证据。
有时老看到一些非正常案件的报道,就是因为当事人受到非人的压力,不得不屈从,不得不顺从于既有的意图。那时,我在想,为什么不坚持客观事实,不坚守事情的真相?为什么要签字画押呢?
或许,我还没有承受过那些苦难吧!
个人在不对称的强大力量的压迫下,有时是很渺小的,那时候,人将不是“人”,而是如沙粒,甚至如尘埃。
想明白了这些,竟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难道这就是南禅宗慧能讲的“顿悟”?
我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如何做了。
我需要向有关部门自证,我就是始作俑者。
正与邪,是与非,是一定能分清楚的,但是需要时间。而现在,刘娜、张丕缺的就是时间。
只要张丕和刘娜能够顺利出来,他们解脱了,我就成功了。他们必须尽快出来才不至于过多的影响目前的工作,才能解下我背负的心理枷锁。
想好了思路,我升了舱位,转到头等舱,跟空姐要了纸和笔,开始写情况说明!
我要写的,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我刘娜、张丕的关系,写详细,至情至理,为的是解脱他们。第二部分是我与刘彻是如何认识的,从金城街头的冲突、认识开始,写到农贸市场前期筹备工作,到如何撮合张丕、刘娜与刘彻的合作。但是对于刘彻是如何合作的,是被动还是主动,是谁先提出合作的,我没有细写,只是说,为了缓和张丕和他的关系,张丕和刘彻建立了合作关系。因为,如果刚才分析没有错,我知道他们需要的是刘彻以“黑恶”手段强要股份的证词。他们需要我配合做这个证词,我也要让他们知道,我有很大可能会做出这样的证词,而这个,是他们转移他们的方向,留置我的理由。
写完我又看了一遍,六大张,一气呵成,条理清晰,事实清楚,感觉不错。
没过一会儿,飞机要开始下降了,空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俯下身,轻声地提示我要开始收拾了,当看到我写了一叠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声:“写了那么多?”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一个女孩,感觉她的笑很甜也很真诚,眼睛里的光温润如玉。
忽然觉得,整个人的身子发暖,轻松起来。我将目光大胆地迎了上去,轻轻地应了声“嗯”,把笔还给她。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纯真,那么的有感染力。像一阵清风,吹走了覆盖在心头的所有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净,便见真。
……
降落在金城机场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虽然已近六点,但是地处西域的金城,太阳离山梁还有一根竹竿的距离。
从机场出来,很快就上了机场快速线,两边山上的野草已经泛黄,秋的萧瑟在西北已经提前到来,风乍起,扬起满山的灰,暗了天;道路两旁的树,沾满暗色的尘。树上的黄叶,随风飘零,铺满地。
坐在前座,看着孤寂的长路,心里便升起了莫名的悲凉。
斜阳暮,举眉遥望天涯路。天涯路,残秋叶落,误,误!误?
哎,是祸躲不过,面对吧,哪管对与错!
正当惆怅不已的时候,吴力电话追了过来。好兄弟终究是好兄弟,帝都匆忙一别,放心不下,少不了的牵挂。
“到了吧?”
“是的,刚到!我刚才把车留在机场了,你爸找到没有?”
“找到了,老人家已经开着车回老基地了。”
“那就好,那就好!”
我缓了一口气,在帝都走得急,按照吴力的意思,我将车停在帝都机场的停车场。
“你上飞机之前讲的事,我弄清楚了!”
吴力一本正经的说道。
“什么?本事大了?”
真的很诧异,晓不得吴力不显山不露水,短短过去几个小时,他竟然将千里之外一个小县城里的、对于帝都来讲什么都不是的一个副处级小领导的事了解清楚了。
“怎么说?”
我急切想知道,至于他怎么了解的,不是我的重点。能探听到,就不是一般的途径。
“救不了了!那个姓刘的,受贿数额太大,这次铁定进去了!你老实说,你跟他或者他儿子有没有不当的经济往来?”
吴力严肃地问道,他知道,这是事情有没有转机的红线。
“不可能有,那不是我的性格!”
我一口否认,事实上,我们就是没有!
“那就好!这回那人出不来了!只要跟你没经济关系就行!”
吴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接着,我把大概情况跟吴力说了,包括我的看法和我计划想做的事。
吴力迟疑了半天没说话。
末了,说了一句“讲原则、办有用的事”就挂断了电话。
或许,他认为有些话不好在电话上讲吧,通讯保密意识还是很强的,不说透,点到为止。
我想,他的意思是叫我配合?明哲保身?
用他们的话说,讲大局,讲高度。
我没回梨园,而是直接到了兰山县的纪律部门。工作人员听说我有有关刘副县长的重要情况要向他们领导汇报,便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脸,问过我的姓名、身份证号码,在电脑里查询一番,拿起电话,不知道跟谁说什么,放下电话便热情地带着我,边走边说要带我到他们领导的办公室见领导。
或许,他们真的很需要这方面的情况?
还有,张丕和刘娜肯定没说与我有关的事,否则,刚才一番查询,按我的想法,接待我的人就不是这样的态度。
入得办案区的门,身后铁门咔哒一声锁上了。
拐了好几道弯,路过了好几个紧闭着门的办案室,在走廊尽头,一处开着门的办公室,终于见到了领导。带我的人敲了敲门,领导转回了头,凌厉的眼神把我上下扫了一个遍。
那是一位严肃有加,一身正气化身的领导,年过五十以上了,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鬓角有些灰白,大概是工作操劳的吧,灰蓝色的夹克拉得紧紧的,修出了一个挺拔伟岸的身材。他正在接一个电话,用手挥了挥,示意我们出去。他走过来,关上了门,继续接着他的电话。
站在门外,只有走廊两边办案室门楣上闪烁的灯,示意着那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的心沉了下来,或许,等会儿,我就要进到里面去了。
反而这个时候,我的心还真静,一切都想好了,做好了准备,坏不到哪里去。
人,在特殊的环境,只要心定,一切都会是最好的,这是这么多年来,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我的一个经验。
没过多久,领导的门打开了,示意我们进去。
问过我的姓名,领导松下了脸,伸出了手,招呼我坐下来。
真是忐忑,一向令人生畏的领导,对我是这么好的态度?
带我进来的工作人员向领导介绍说,就是我有刘副县长的情况要汇报。
听到这个,我才晃过神来,忙把写好的材料毕恭毕敬地递给领导。
领导朝我莫名的笑了笑,接过材料,认真地看了起来。
良久,他抬起了头。
“小张,上面讲的都是事实?”
他一腔纯正的普通话,显然不是本地干部,本地干部几乎都是讲的金城一带口音的普通话。
“是的,我刚才才从帝都回来,在飞机上写的,就我所知道的,我都写在上面了!”
我认真地回答道,但是还是不敢正眼迎着他犀利的眼神。
“别紧张,说清楚就好!”
这是天大的宽慰呀,难道我此前想的都想错了?想复杂了?
“谢谢,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作为一个公民,实事求是地讲清楚事实,是我应尽的义务。”
我忙不迭的表态道。
“小刘,你带小张去做个笔录,做完通知下面的同志,让刘娜和张丕履行一下手续,与小张一同回去!”
领导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给了我一张名片,是兰山县纪律部门的吴怀西主任。
他将我写的材料给了刘姓的工作人员,让他带我去做笔录。
临走,领导又跟我握了握手,笑着一张脸,眼光柔和得像邻家的叔叔。
什么是一身轻,什么是重担卸肩,或许,这就是吧!谁都想不到的结果,以前想的种种的难,种种的复杂情况,顷刻间不见了踪影!难道我真的是把事情想得太坏了?真的是杞人忧天了吗?
……
走出大楼的时候,刘娜和张丕正站在大楼对面的马路边等着我!他们先出来了。
还未等我跑过去,电话又响了!是吴力的电话。
“没事了吧?”
吴力恢复官二代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的口气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我是一百个疑问,但是隐约觉得,那么顺利,一定是跟他有关。
“我还知道你在里面说了什么话呢!”
吴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好兄弟,你真的帮上大忙了!”
我知道,一定是吴力在帝都使了什么劲,事情才有如此转折,如此轻松地过关!
“别假惺惺的,我后天到金城,到时候,你得出大血!另外,我也给你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过来!”
吴力那个得意劲呀,我听得是那么的舒服!
我忙不迭地“好好”的答着,吴力一句“等着”便收了电话。
短短的一天,事情转折得太快了,那种雀跃,那种压力释放以后的自由的感觉,让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遇到如此重大的幸运之事,我还是沉不住气,我忘记了帝都的不快! 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蹦跳着,朝着刘娜和张丕飞跑过去!喜欢只影虚设向谁去请大家收藏:(663d.com)只影虚设向谁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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