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大地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拎起昨晚简单收拾的行礼,走出了院门。张丕已经准时的在院外接上我,一路朝近百公里外的金城中川机场奔去。
金城的机场,离兰山大约一百公里,以前高速还没开通的时候,得跑上两个小时,现在高速通了,大约个把小时就可以到了。
一路上,我没和张丕讲什么。或许,临行前没见上柳青一面吧,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窗外,东边的山顶已经微亮,映出高速公路两边光秃秃的山的轮廓。死胖子如果也醒了,在天上,他应该可以看到我们的车穿行在毫无生机的隔壁山间。车里射出的两束光,划破着黎明前的黑暗,牵着我孤寂地前行。
我的思想是混沌的,直到飞机脱离地面的那一刹那,我才清醒过来。
飞机破雾穿云,跃上苍穹,一切瞬间变得如此的寂静,似乎是远离尘世,离天上的死胖子近些吧,我的心也安静了下来。
我们是迎着朝霞与曦日飞的,穿透黑暗走向光明,看着渐亮的天空,我忽然想起某位哲人说,人的思维经常短视或者陷在局中迷,是因为没有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清自己。就如飞机从金城机场起飞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一旦飞得高了,看得远,天其实已经大亮了。
我的思维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呢?
比如,柳青,她是一个好人,对我好的人,但是我就是没有感觉,是我没有走出局外看局中的我和她?
比如死胖子和乌梅,他们悲哀是因为彼此都没有跳出两个人划定的圈子去看清楚彼此?
……
到帝都机场的时候,已经是近中午了,帝都在东,金城在西,横跨华夏大地几千里,飞机也得飞近四个小时。
出了机场,吴力已经在出口等我。兄弟没有多余的话,更多的是一个熟悉的人的逝去带来的沉默,和彼此眼神的无奈与痛心的交流。
他跟我说,是乌梅的遗书里提到了他和我的联系方式,因为他在帝都,所以,乌梅的父亲先联系了他。他才知道,乌梅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乌梅是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自杀的。
他的父亲是以忍不住悲伤的凄凉、平静的语气告诉他乌梅出事的消息的。乌梅的父亲是他们大学的教授,也是死胖子的导师,已过六十,还在兢兢业业地带着研究生。
他父亲的名字叫乌吉成,在华夏国的纺织技术领域是有一席之地的。
他一生专注于学术研究,致力于提高华夏国的纺织技术,带的研究生一茬一茬的,桃李满天下。按道理,在对女儿的教育上,他应该成功的。乌梅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的成长,她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在父母大学的附属学校就读的,直至考上她父母所在的大学。整个成长过程没有离开过校园。也许是校园的环境相对单纯,远离了社会的纷扰,但是单纯的成长环境,对乌梅的性格形成还是有重大影响。
她的世界很单纯,以至于胖子王健走入她的情感世界的时候,她就认定,王健是她的所有。但是婚礼上刘娜闹婚那一出,彻底否认了她的认知观,打破了她纯净的世界,以至于她一直耿耿于怀,无法越过心理这个坎,越走越偏。
当然,这些,是我们的猜测,一切,等看到她的遗书的时候才能知道,她的心理想的是什么。
到乌梅家的时候,乌梅家的院门口披着黑纱。因为乌梅父亲乌吉成的特殊贡献,单位给他分配了独栋带院子的专家别墅。
他的很多学生佩戴着黑纱,在帮着准备丧事。
进入院门,乌吉成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没有梳理,杂乱地贴在他苍老的脸上。谁又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呢?
他是认识我的,看到我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那是一双冰凉的手,使劲地摇着,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在学术领域,他是绝对自信的,但是,先是爱婿的离世,现在女儿又离他们而去,接踵的打击,已经抽了他的心气。他像没有根基的大厦,摇摇欲坠。
乌梅的母亲叫李木真,也是与乌梅的父亲一个大学的,只是她在校办医院。乌梅是在她手里抢救,也是在她怀里离开的。那种痛,没有为人父母,是无法想象的。
从小的宝贝呀,既然那么早的离去,在自己的怀里,慢慢的变凉,也带走了她的魂。
几个女学生蹲在她坐的藤椅旁不停地安慰着。她看到了我,挣扎着蹒跚地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如洪水决堤般地宣泄着命运的悲哀,为什么会是他们?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地折磨他们?她也老了,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很奇怪,那个时候,我是很平静地,我能理解他们的痛苦,或许是已麻木吧,太多的不幸了,心已悲伤得忘了疼。
我轻轻地拍着她瘦弱的背,紧紧地抱着她不停颤抖的身子,用手帮她梳理着白发。轻声地安慰着她。
良久,她才止住了哭,颤巍巍地拉着我,进了屋。
大厅里,供着乌梅的骨灰盒,满屋的鲜花簇拥着,正中的乌梅在像里微笑地看着悲伤的人们。
在大厅一角的书柜里,乌梅的妈妈颤抖着将乌梅给我的遗书交给了我。
厚厚的,有好几张。
我慎重地接过来,放入带来的公文包里。先将已抽泣无力的她扶出大厅,让几个女学生陪着,坐到院里。
吴力在陪着乌梅的爸爸,我没跟他打招呼。径自来到房子后面的小花园里。以前我来他们家的时候,死胖子招呼我的固定地方。
秋意已至,满园萧瑟,物是人非事事休!
靠着石桌,我坐了下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乌梅留给我的遗书。在凄沧的哀乐里,看着。
张坤:
你是王健的挚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想跟你说说话。
是我害死了王健,那天晚上,王健跟我说,刘娜回国了,同学们想聚一下,他要出去。我非常生气,你知道的,对于刘娜,我永远无法原谅。就是因为她,毁了我的一生。我坚决不让他去,但是,那次,他发火了,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火。我愈加怀疑,王健要跟我离婚,就是要去跟她去复合的。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刘娜无缘无故回来,而且是在王健提出要和我离婚的时间节点里回来!
吵到最后,王健摔门出了屋,我在后面追着,大声喊着他。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我在追索着我应该得到的东西。王健是我的,我容不得他的世界里,有其他任何一个女人的影子。即使他要与我离婚,也绝对不能是因为他要娶刘娜!
我也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但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和王健的幸福,那天,我一路喊着,不让王健走。尽管路人侧目,看猴子一样看着我们,但是,我仍然歇斯底里地叫着,我要喊回他。
他要去的酒店就在马路对面,我抱着他就是不让他跨过。但是那天王健似乎铁定了心要去见刘娜,他挣脱了我,转身快速冲出,过马路的时候,他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飞了。
就在我的眼前,我一直守护的他,就这么没有了。
看着血肉模糊躺在路中间的他,我看到他的魂已经在我的头顶盘旋,我晕过去了。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只是悲伤的爸妈。她们不让我去看他。
我知道,他们怕我受不了,不让我去看。
我的世界已经垮了,刘娜出现的时候,我手里没有刀,如果有,我一定会先杀了她,然后也随王健而去。
这么多年,我无法走出自己的世界,无法正常的上班,无法正常地生活。每一天,王健都在我的头顶盘旋着,不跟我说话,不看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想去他的世界,问个清楚。
我曾经是父母的宝贝,而现在是父母的累赘,看着父母悲伤地老去,我知道,我应该去了,去那个世界找王健,我爱他。
我走了以后,希望能够将我和王健葬在一起,这样,我才能找到他。你要阻止将王健的墓地迁回他的老家,因为那里有刘娜,只要她在,我就不可能有机会找到王健。
在另一个世界,希望只有我和王健,求你了。
我这一辈,最对不起的是我的爸妈,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看在王健的份上,希望您能够帮我尽一份孝,他们都老了,我不想再因为我的状况带给他们痛苦,请你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我照看他们,我和王健在天上会感谢你的。
再见了,张坤,不要去指责我什么,我是在为我自己战斗。
你要祝福我,因为我很快可以见到王健了,在那个世界,没有刘娜,王健会只属于我的。我们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乌梅 拜托。
……
哀乐在耳边回响着,常人很难体会,乌梅的心理状态。看着她的遗书,她已不是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在想她所面对的事情了。
在迷途的路上,只有她自己的世界,她自己的是非标准,自己的解决方式。
她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死胖子生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具有偏执型的人格,往往把思维停留在某一点上,不轻易改变自己的态度和认识,并沿着偏执认识走下去,碰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思考问题总是走同一条老路,不会变通。有时,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思维就会跳出狭隘的圈子,出现积极的转机。这在我们作为旁观者看来是极为清楚的,可是她作为当事者却把问题看死,也把自己禁锢起来。
这是一种悲哀!
现实社会,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今天,我碰到了,乌梅,或许,就是这么一个群体的典型代表!
这是我看完以后的直觉!
看着帝都瓦蓝的天,北方的凉风袭来,浑身一个抖擞,我后背渐生寒意,或许,我们都错了吧!错在哪儿呢?
没有去疏导,而是一味地去指责。指责在心理学上,也是一种人格特征。
因为我们熟悉王健,熟悉刘娜,所以,在情感上,是偏向他们的。而乌梅呢?因为她的种种我们以为的不是,便横加臆测,一味否定,一味指责,从未想过用什么办法去正确理解、疏导和化解?
人都会有这种偏向,因为熟悉而认同,因为陌生而怀疑!因为认同而判断事是,因为怀疑判断事非。
寒风中,凄凉的哀乐里,长声叹息,也解不了我一身的悲凉!喜欢只影虚设向谁去请大家收藏:(663d.com)只影虚设向谁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