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

    死党王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为一个项目做还是不做而踌躇不决。
    离开大学,怀着积蓄力量,只做自己之心,不知天高地厚,一毕业就下海,自恃家境尚可,无逼仄窘迫之境,无孝敬父母,养家糊口之忧,怀着鸿鹄之志办了个公司。
    那会儿还是九十年代,“美丽新世界”太浅薄,物欲盖过了思想,智者说,解放思想前提是有思想,不然解放出的都是欲望,欲望没了思想的约束,大环境虽好,小环境就乱啦!书生经商,危机无处不在,险象环生。历经十年,好歹混了点规模,从此战战兢兢,苦心经营。最近几年,社会发展逐步回归到理性,相比于以前,暴富的机会少了,经济不景气,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好项目,只是未来付款风险的问题,纠结得半死。
    这个死胖子,来得真不是时候,死胖子是我们在大学时叫他的外号,大名王健。
    “兄弟,江湖救急!”
    死胖子失了平时的稳重,着急忙慌地喘着。
    “哈哈,死胖子,救什么急呀!大教授,可别影响了高级知识分子的形象!”
    死胖子当年虽胖,但是智商了得,在大学的时候,一等奖学金必定是姓王的,大学毕业,他保送本校的研究生,后来读了博士,最终成了教书育人的教授。
    “她来了!”
    “哈,这不好吗?”
    不用说,肯定是刘娜了,死胖子怕了几十年的女同学。那可是校花级的人物,是死胖子的老乡。想当年,死胖子把她带到我们宿舍认识的时候,我们可是惊为天人的。
    “好什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死胖子喘着,压着声音,想必是在家?
    死胖子和刘娜的故事,我到现在都理不清。据死胖子说,刘娜家和他家的父辈是世交,两家走得近,他俩从幼儿园开始就同学,而且学习上互帮互助,成绩算不上拔尖却也了得,同时考上了同一所虽然不是重点但在华夏也是有点名气的大学,父辈们当然想他们能走到一块了。刘娜生得漂亮,死胖子虽胖,却也高大挺拔,帅哥一枚。走在一起,必然是天造地设一双。事以愿违,尽管大学四年刘娜追得天荒地老,死胖子就是天生的排斥,他说从来都是把她当着妹妹看,未曾有半点想法。
    毕业的时候,本想比翼飞回大西北建设家乡的,无奈死胖子留了校,刘娜一气之下漂洋过海到了米国。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想必,刘娜是带着遗憾走的,恨死胖子的木讷与无情?
    死胖子结婚那一次,我可是见识了刘娜的厉害。不知道刘娜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回了国,参加了婚礼。在婚礼现场,她竟然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当着新娘大家的面,告诉新娘,她断定两年内,她们一定会离婚的,她一定会等!搞得我们目瞪口呆!
    “死胖子,都过十年了,你还怕呀!”
    我想着这个年轻时候最屌丝的故事,想象着死胖子英气全无,满脸黑丝的样,调侃道。
    “不是怕,咱婚不是没离成吗?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不是添乱吗?”
    哎,其实死胖子匆忙结婚,这么多年,也是过得不好,前些年有一次出差到我所在城市,在海边,我们俩都喝醉了,讲着年轻不经事的故事,不知道怎么着,就讲到婚姻。
    死胖子第一次跟我说,他那么匆忙结婚,就是想断了刘娜的念想,当时他天真地认为,他结婚了,刘娜就不会找他了,也不会耽误她了。
    我当时被震得酒醒了一半,书生呀,误事,用简单的人设,毁了自己一辈子。
    其实,死胖子婚姻不幸,他娶的,是他导师的女儿,叫乌梅,因为有刘娜闹婚那一茬,猜疑更是婚后生活的主题了。她老婆老是过不了这个坎,不依不饶,弄得彼此都抑郁着生活。结婚十年,也没生个孩子。直到去年,死胖子才下定决心,想要离婚。真要离的时候,她老婆又不离了,说是这辈子就不会让他有破镜重圆的机会。
    这节骨眼上,刘娜从米国回来了,这不是要了死胖子的命!
    “这样,你到我这边来,帮我接一下刘娜,转达我的意思!”
    “都十年过去了,刘娜没变?不可能吧!人家留洋这么多年,未必再看得上你这个不再年轻的油腻穷教授了吧?”
    想必死胖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我不管,她说要来找我,你要是兄弟,你就过来!”
    死胖子急哄哄的压着嗓子咆哮着断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我手机收到了死胖子的短信,是接机的航班号。还交代统一口径,说他临时出差,赶不回来。想必他也是跟刘娜这么解释的吧。
    岁月易逝,青春渐远,现实诸多无奈,善意的谎言也堆砌得越多。
    ……
    等我匆忙踏上最后一班航班赶到帝都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了。离刘娜的航班到达的时间只有半小时。
    帝都的机场实在太大,等我气喘吁吁跑到接机口的时候,刘娜已经推着行李正走出来。曾经的校花依然是那个校花,身材还是那个身材,长发依然飘飘,一袭黑色V领长裙,衬得光滑的脖子愈发晃眼。一举手一投足,多了岁月的风韵,魅力逼人。只是,一双眼,流出的光,有点深沉。
    “南方佬,还没死呀!”
    此前在大学的时候,死胖子把我当做挡箭牌,经常把我搞得遍体鳞伤,想必她是记恨在心了。还是那个调调,一个轻柔地有力道的抱,差点把我拉倒在地板上。
    “死不成,死不成!等着美女你呀!”
    我扶了扶快要掉下的眼镜,理了理被她身体清香醚得有点迟钝的脑袋,忙不迭地应着。接过她的行李,不敢直视,低头在前面带路。
    到酒店的时候,包厢里都是被死胖子招呼过来江湖救急留在帝都的同学,他们的任务是给刘娜接风。
    我真是松了口气,这几年磨炼多了,逐渐变得循规蹈矩,突然之间接到善意的谎言的任务,还真是没有底了,人多力量大,大家都在,乱不了。
    大家心照不宣,一个劲地敬酒,只是酒过三巡,接风的人差不多趴在桌子底下了,刘娜似乎越喝越兴奋,搞得我这个久经酒场的酒仙也晕乎乎地。
    刘娜拍着我的肩,秀发随意拢着扎了个长尾巴,上身起伏着,河山尽显。那双盯着我的眼,水水的,红红的,像即将落到海底的晚霞。
    “南方佬,你们搞的是哪一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肯定又是你搞的鬼主意?他真出差去了?你不是在南方赚大钱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帝都呀?”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是她呀,聪慧过人的本性依然在,酒喝了那么多,还记掂着这个事。我真的想不明白,多年以后,我终究还是成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罪魁祸首。爱情真这么让人没有理智地执着吗?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或许,咱不是梦中人,没有那些刻骨的感受吧!
    “他真出差了,真出差了!”
    我晃着脑袋,信誓旦旦地说着。
    “你们都是一伙的,看热闹是吧,看了十年没看够?我这次来,就是要了断这十年的念想!不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看着她咬着殷红的唇,一字一顿地说着,下定决心后的无奈,抽离了说话的气。从大声到小声,最后化成了泪。我心沉了下来,或许,过去,我没有体会,无法感受一个为情着了魔的女人,是何种心境吧!现在,都不再年轻了,坚守不易,能够刺痛人心的感受也不多了,但是,在今日,对刘娜,我心竟有了恻隐。
    刘娜端起没倒完的酒瓶,一咕噜的喝下去,没一会,就趴在桌子上了。长长的发,零落在有些沧桑的脸上,眼角的泪,如屋檐下的雨,拉着线,从脸盘滑落,睫毛扑闪扑闪地抗争着,想拉开眼,她嘴唇翕动,嘟囔地叫着“阿健阿健!”,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我心里大骂死胖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什么两个人都这么顽固呢?
    或许是于心不忍,我出了包间,走到走廊尽头,抽起了烟,窗外已经下起了雨,带着风,吹得树叶哗哗地响。
    两条同向而行的平行线,怎么可能闭合呢,难,难,难!
    是不是爱情都是这样,坚持与抗拒,不分出个所以然不甘心?
    我摸出手机,打死胖子的电话,竟然关机了!这是什么人呀!如果通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死胖子拉出来,见个面,死不了的。
    再打,仍然关机!
    我悻悻地回到包间,两个酒醒过来的女同学抱着刘娜,竟然陪着一起落泪!
    “他为什么关机!”
    刘娜看到我进来,手里扬着手机,抬头朝我嚷道!想必,她也打电话给他了。
    “何必如此呀!”
    “阿健确实去出差了,我刚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我闪避着她伤心的眼光,安慰着答道。
    我也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看不得别人掉泪,尤其是身边在同一个故事里的人伤心地落泪。
    “这次,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刘娜捕捉着我的眼,哀怨地喊道!
    ……
    那一晚,最后,好不容易我和几个女同学把刘娜扶回预定的房间,收拾好,看到她沉沉地睡下,我们才一起退出了房间。
    我到隔壁的房间的时候,想想,又摸出手机给死胖子打电话,但电话仍然是关机。
    我无法想象,死胖子在坚持什么?真的如此决绝?一路越走越远,也把刘娜伤得越来越深?总的有个了断呀!
    ……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云开雾散,日上三竿了。
    我敲着刘娜的门,没一点反应!
    去哪儿了呢?莫非是找王健去了?
    浑身忽然起了疙瘩皮,要是真找去,那就麻烦大了,按照这种阵势,乌梅也在的话,死胖子会去掉半条命。
    后来想一下,不对呀,她不知道死胖子的住地。
    难不成她找别人了解到?
    想到这,我赶紧跟死胖子打电话,但是还是关机,这个死胖子呀,真是牛人,神人!
    我心底骂着一百遍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帝都昨晚一起吃饭的同学打来的电话!
    “阿健出事了!出大事了!”
    难不成刘娜打上门去了?
    “怎么了?”
    “昨晚昨晚阿健在来酒店的路上,出车祸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不是不来吗?
    “伤得怎么样!”
    我急悾悾地喊着!
    “人没了!”
    “什么!”
    什么是晴天霹雳,什么是万丈深渊,这就是,我的脑袋是空的,抬起脚就跑下楼,像跳下了深渊,周边都是湿冷的雨雾,往死胖子家跑!他家离酒店并不远。
    到死胖子家楼下的时候,浑身已没了力气,太阳白晃晃的,毫无温度。幽灵般的哭声从他家窗户飘出!幻觉里,死胖子浮在屋檐下,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太阳,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惊觉兄弟情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走到楼道的时候,我看到了刘娜!
    发蒙发呆的刘娜,只剩躯壳的刘娜,仿佛一夜之间老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是逼着其他同学问到死胖子家住址的,天蒙蒙亮,她就找到了他的家。
    我无神的看着灵魂脱了壳的刘娜,忍不住抱着飘摇的她,无声的落泪!
    刘娜的脸花了,被那个女人抓花了,那个女人说,她是索命鬼,索去了阿健的命,索去了她的一生,她没有反应。她已没了痛!眼中没了光,只有呆滞空洞的眼神!
    她没有得到阿健,阿健却在看她的路上魂归苍宇。
    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
    第二天,刘娜消失了!我们一帮同学顾着料理阿健的后事,也没在意,或许,她觉得无法面对逝去的阿健,还有那个不依不饶的女人吧!
    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她就那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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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