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天取出丹药,往她嘴里塞了一粒,时盏身上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蹑空草生长在昆仑墟,纯洁无瑕,她身怀魔气,两方碰撞平白让她这个媒介受伤。
时盏似乎痛苦极了。
她捂着第六根肋骨处,蜷缩成团,汗流浃背。
风长天知是她体内天魔血煞作祟,敛眉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运转法力,抬手将她身上防御法宝的上襦褪下。
女子满头黑发,散乱的垂在小巧圆润肩头,绝美,妖艳,像是一只吸人精魄的精怪,风长天却视而不见。
他冷肃着脸,一抖广袖去探查她的肋骨处。
指腹触到柔软的肌肤,风长天微微一怔。他很快便忽略掉那奇异感,运转一缕精纯的道法之气,输入时盏体内,帮她压制肋骨上躁动不安的天魔血煞。
他一边压制魔气一边想:这女修算聪明了,竟知道将魔气封印在肋骨上,否则,她的灵气早就被肆虐的血煞腐蚀。
风长天按住她的腰肢,小指不慎碰到了别处,他赶紧稍微往下挪了挪手掌。
精纯的天地道法精气,让时盏逐渐从昏迷中转醒。
她感受到腰上手掌传来的温热,以为是越北在闹她,时盏颤颤睫毛,正要叫他别闹,映入眼帘的男子却十分陌生。
“下流!”时盏飞快扯拢衣裳挡住春光,同时一巴掌“啪”的抡了过去。
风长天第一次被人骂下流,愣住了。
待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时盏才从迷迷瞪瞪的状态恢复清明。
她刚才打了风长天?
她竟敢打风长天?
时盏后怕至极,慌慌忙忙地伸手,想将他脸上的五指印用力擦掉,“对不起对不起,风前辈,我没打疼你吧?不过这也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一声不吭就随随便便脱女子衣服呢?好在我大人有大量,这次就不计较了,你下次注意点,不要再犯啊。”
风长天:“……”
“诶?风前辈,你怎么不说话?”
风长天:“……”
好话歹话都被你说尽了,他还能说什么!
清雅的草庐中,气氛十分尴尬。
时盏想挤出个讨好笑容,但看着风长天阴沉沉的面色,嘴角怎么努力都没笑出来。
风长天拂袖起身,“你体内的血煞之气从何而来?”
“什么东西?”
时盏匆匆穿好衣衫,才想起风长天方才按住了她的肋骨,是在帮她疗伤。她顿时愧疚又窘迫,“前辈是问我肋骨上的魔气吗?”
这要怎么回答啊?
难为情了一会儿,时盏踌躇道:“司徒南每年月圆会魔化,魔化时必须找人散功,身上的魔气是他散功所留下。”
司徒南散功的事风长天知道,但他不知,散功后会留存天魔血煞。
他沉思良久,方转过身,说:“时小道友,我要搜你的魂。”
纵然时盏说得是真,可事关重大,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时盏脸色一白,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不愿。”
风长天目光凝视着时盏的脸,沉寂深远,像窗外巍峨的雪山,云蒸雾涌,冷峻圣洁。
他忽然拢袖,朝时盏欠身行了一礼,“这件事极为重要,关系天下苍生,不容马虎,望时小道友容许。”
时盏吓了一跳。
她退后两步,怀疑自己眼花。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时盏咬着苍白的唇瓣。
风长天依旧神色淡淡的:“话虽如此,但覆巢之下定无完卵。”
时盏神色明灭。
风长天倒也没有逼迫她,他举步欲走,想让时盏自己好好考虑。却在这时,身后女子问:“能祛除吗?”
肋骨上的黑气,是时盏的一块心病。
近年来司徒南对她也算关切,不仅帮她炼制散功时阳毒的法器,还试过释放到外面。
但那阳毒排到外面没有用,必须要女子身体作为载体。
这一点,时盏和司徒南都没有搞明白。
她抬起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风长天,“我允许你搜魂,但是,能将魔气祛除吗?”
风长天不敢轻易保证,“要看过才知道。”
他需要清楚司徒南是如何散功,又是从何处聚集的天魔血煞。
时盏缓缓坐回榻边,她思想短暂的挣扎了一会儿,垂下纤长的眼睫:“风前辈,请吧。”
风长天走到她身前,一抬手,抚上女子柔软乌黑的发顶。
似乎看出了女子的害怕,他出言安抚:“我的搜魂术,不会让你感到任何疼痛。”
他的音色清冽醇厚,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时盏慌张的心趋于平静。
她闭上了眼睛。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掌下的女子,身子轻轻颤抖。
温热的水滴在风长天的手背上。
一颗又一颗。
风长天微怔了下,抬手拭去了她面庞上的泪。
风长天没有骗她,一场搜魂下来,时盏没觉得身体不适。
只是断断续续又回忆了一遍过往,令她红着眼眶,心情颓唐,迷茫,又十分怅惘。
风长天负手而立于轩窗前,寒风吹拂起他的青衫广袖,皎如霜雪之姿。
他望着远处巍峨延绵的山峰,忽然道:“往事已矣。”
时盏回神,反应过来他是在安慰自己,笑了笑,“已经习惯了。”
她都不知道这一生要颠簸到什么时候,才能了却。
“风前辈,那魔气能祛除吗?”
风长天轻一摇头,“只能剔骨。”
这方法太凶险。剔骨后,修士不比凡人,少截骨头造成身体残缺,便无法运转周天灵力,会影响修炼,久而久之,修为只能原地止步,显然不划算。
时盏没太失望,她扯了扯嘴角:“还真是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风长天听到她丧气的论调,不是很赞同。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她的记忆中,看到的是一个百折不弯坚强无畏的正道修士。她就像窗外这丛翠竹,于昆仑山上矗立千年,雪压不倒,风吹不折。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风长天摊开掌心,洁白的光芒中,小小的花骨朵在他手中绽放、盛开、凋零,匆匆完成了一生。
他道:“可以偶尔回头,但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人生于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不往前看,活在阴影里只会更加阴暗。
时盏望向他掌心枯萎的花朵,目光闪烁。
风长天不再多说,三言两句的点拨,能不能得道感悟终究在她个人。身上的传音符亮了亮,风长天离开草庐,来到院外。
“昆仑,那件事你想得如何了?”传音符里是林城子的声音。
风长天原本想答应和林城子一起伐魔,可刚才看过时盏的记忆,他觉得此事需从长计议。
“再议。”
那边的林城子一听又是“再议”,难免焦躁:“趁着司徒老魔功力锐减,正是攻入隰海的大好时机。”
风长天:“再议。”
林城子知道今次说不通,他换了个话题:“你不是想找人传承阵法吗?我家菀儿正合适,过几日我把她送来昆仑墟,如何?”
风长天沉默了。
积雪压弯翠竹,发出簌簌轻响。
时盏走出草庐,立在屋檐下,与风长天对望。
她脸上不复之前颓丧,眸里闪动着清亮的光。她随手摘了一片竹叶,拿在手里把玩,笑容明媚:“风前辈,你理解错了,我从来都没困宥于过往。人嘛,要向前看,若一直沉溺于过去,还怎么去实现理想?”
风长天知道她的理想。
为父母报仇,然后和那个叫越北的男子一起归隐。
“你是个聪明的人。”风长天颔首。
时盏摸鼻子笑笑:“好久没人夸我聪明了,风前辈,你真有眼光。”
阿竹这会儿捧着课业来了,见时盏立在屋檐下,手里还摘了片竹叶,顿时气鼓鼓:“你这女人,竟然薅我的叶子!”
“我薅一把怎么了。”
阿竹围着时盏团团转,想抢回竹叶。
时盏身材高挑,踮起脚阿竹更加够不着。她左手将叶子举起,右手去摸阿竹脑袋,“小竹子精,有本事你来抢。我不仅薅你叶子,我还薅你头发。气不气?气不气?”
阿竹上蹦下跳,时盏笑弯了腰。一大一小,围着草庐追追赶赶。
孤高冷寂的雪山之巅,忽然就沾染了尘嚣。
“昆仑?你考虑怎样了?我家菀儿可行?”林城子追问。
“不必。”
风长天视线从二人身上收回,清冷的目光如冰雪消融,“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林城子莫名不高兴。
林菀已经是天道的宠儿了,为何昆仑还看不上眼?
“你找的人比林菀还有天赋?”
“天赋或许不如林菀。”风长天语气一顿,“但她……好。”
好?
什么人能被风长天用一个“好”字归纳?
林城子差点被逗笑了。
他倒想见识见识风长天选了个什么人来,于是用他的九转金露丸作为赌注,约定五年之后,让林菀和他的人切磋。风长天本不想,但九转金露丸对时盏身上的天魔血煞有益,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语毕,风长天才想起一个关键点。
他还没问时盏愿不愿意..............
阿竹还在龇牙咧嘴地追时盏,院子里的积雪被他们踩出凌乱的脚印。
风长天长身玉立,挡在了二人面前。
“阿竹,你先退下。”
阿竹愤愤地瞪了眼时盏,时盏朝他做个鬼脸,得意洋洋甩了甩手里的竹叶。
风长天隐去了林城子的身份,向时盏征询她的意见。
虽然不知道跟谁比试,但输了也不亏,能跟前辈大能学习阵法,时盏当然求之不得。
她故意颦眉,为难地绕着手指,叹气道:“风前辈,不是我不愿意。你看,我本就是无念宫的人,必须先将魔君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这伏羲玉嘛……”
“你可知伏羲玉在何处?”
时盏摇头。
风长天眉目冷清,他抬起修长白皙的食指,轻点墨发间的青竹玉簪,“什么时候取下玉簪,什么时候就是你的。”
原来伏羲玉一直在他头上!
时盏转动眼珠,干巴巴地笑:“风前辈,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碰得到你的玉簪,你这不是……”说话间,苍云鞭猛然挥出,直向他发顶卷去。
风长天略偏了偏头,轻易躲过。
时盏也没想过一下就偷袭成功,她目光凛然,再次朝风长天进攻。
风长天后撤半步,青光闪动,祭出他的法宝。
他左手握无字天书,右手执两尺判官笔,沉声道:“当今修士太过依赖法宝灵力,往往忽略了招式身法,这一点你需注意。”
他右手舞动判官笔,空中挥洒出狂草书法的墨痕。
“流星飞玉弹,宝剑落秋霜!”
诗成瞬间,时盏挥去的鞭子好似碰到了铮铮剑气,那剑气奇快无比,瞬息刺出十二剑,一剑比一剑更快,凌厉耀眼,摄魂夺魄,隐约是一个剑阵。
时盏穿着防御法宝,那剑气虽伤不了她,打在身上也是疼痛难忍。
生生忍受了六十六剑,时盏终于摸出剑阵规律,右手猛地一握苍云鞭,破了他的阵眼。
还没来得及喘气,风长天又动笔了。
“江湖十载疏狂迹。红尘里,倦游客。”
恍惚间,词里好像出现了一名耄耋老人,老人转眼化身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灼热炽浪。
时盏被轰飞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退。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狂风裹挟劲气,呼啸而来。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两只巨鸟虚影挥舞利爪长喙,左右夹击。
“我不来了不来了!”时盏抱头鼠窜。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魔君对昆仑老祖深恶痛绝。这打起架来全是诗啊词的,魔君那个大文盲不得当场傻掉!
风长天只想找人传承阵法,但时盏悟性高有韧劲,他各方面都指点了一二。
前三天,时盏被打得浑身是伤,躺在雪地里,手指头都累得动弹不了。还是阿竹看不过眼,骂骂咧咧把她从雪里挖出来,拖进屋里。
第十五天,时盏可以在风长天压制修为的情况下,和他拆招三十。
一个月过去了,时盏刚刚入门。
时盏同时想尽办法去拔风长天的玉簪,可风长天是当世顶尖高手,她下药、偷东西、强抢……所有计策还没实施,就被他无情识破。
这些日子别说摸到伏羲玉,连他头发丝儿都扯不下来一根儿。
不过,时盏也没白费功夫。
她如今能凭借诗词歌赋,画出形意相随的阵法符箓,心中沾沾自喜,凑到风长天跟前问:“风前辈,你觉得我最近表现怎么样?”
风长天轩窗下与自己对弈。
闻言思忖片刻,才对她作出评价:“愚笨,但努力。”
时盏:“……”
阿竹捧腹狂笑,“我就说你是个大蠢蛋,你还不相信!”
时盏想敲他脑袋,忽然肋处疼痛。她轻轻皱眉,引来风长天侧目,“又发作了?”
时盏红着脸点了下头。
风长天摒退阿竹,时盏坐至榻边,抬手去解衣襟。
这一个多月来,受蹑空草的影响,时盏的魔气发作了好几次,多亏风长天用道法之力替她压制。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时盏仍十分羞窘。
她面朝墙壁,脸上滚烫。
修炼《霜仙诀》的身子美艳到了极致,冰肌玉骨,靡颜腻理,一动不动也足以蛊惑人心。
可对方是风长天,时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风长天搜过她的魂,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本又是儒道至尊,戒色、克制,不怕对自己做出什么。
风长天泰然,抬手去按时盏的肋骨位置。
温热的手掌贴上来,时盏微僵硬了一瞬。风长天的手很白皙,但毕竟是男子,比不得时盏胜雪柔腻的肌肤,对比鲜明。
待熟悉的精纯道气入体,时盏逐渐放松。
许是觉得气氛太尴尬,时盏迟疑着打破沉寂,“风前辈,你会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飞升大道?”
相处了这么久,时盏实在不懂,为什么在《林菀修真记》里,风长天会选择牺牲自己毕生修为,让林菀和林菀的一群男人飞升。替他人做嫁衣,哪怕是个练气修士都不会做这种决定。
风长天没想到她会问出自己潜藏在心底的隐患。
他不禁怔住,“为何有此疑问?”
时盏又不能说是因为看过《林菀修真记》,毕竟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了,与原书走向相去甚远。
她清了清嗓子,“修士未得大道,也许都想过放弃。我以前也想过……那么,如你们这样的巅峰,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也会如此作想吗?”
“你可知,有多少人败在这‘一步之遥’?”
风长天说完,目光复杂的看向了窗外茫茫雪山。
他不知在想什么,似乎走神。待传法完毕,右手抬起时,两根手指不经意剐蹭到了,时盏没忍住,似小猫般轻哼一声。
她羞红了脸,慌忙穿好衣裳,低头朝风长天道谢。
风长天倏然转过身,垂下的两缕鬓发掩饰住薄红的耳廓。他将微微发烫的指尖藏于广袖,说:“你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喜欢穿书之此君记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穿书之此君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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