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舅舅一次最后,反悔的机会。”
凤还朝竟然笑起来,她眨着猫一般的灵黠眸子,其中却是满满的赤诚坦然。
“舅舅知道的,孤只剩了十五年,无论牺牲谁,拿谁做棋子,只要凤朝安稳,亲族安好,就是牺牲孤自己也没什么,何况一个八竿子,亲戚关系打不着的舅舅。”
“你非要把话说这么难听?”
步晏林也笑起来,说不清楚心酸更多,还是心疼更多。
他拿眼瞧着她,摇头道,“都到这一步了,你就该说点好听的哄着我心甘情愿去娶那个周家小姐才是,还说什么给我机会,都这个局面了,还能反悔重来不成。”
“可以的。”
凤还朝轻轻拍着怀里的白大宝,笑如朝花灿烂,“明日圣旨就要下了,这之前只要你想,孤都会帮你,难道舅舅觉得,做不到的事情,孤会这么轻易允诺?”
做自然做得到,只不过代价是会死很多人就是了。
这一点她没打算告诉他,没这个必要。
步晏林一下子惊疑不定起来,他定定望着面前外表娇弱萌软的小少女,难得的皱了一下俊眉,很久才慢慢道,“计划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要乱来,更不要乱走,最近凤陵城有多动荡你也知道,你要是出了事,那我可就真不能保证还能安分的接受这个赐婚。”
他信眼前的小少女有翻天覆地的本事,说给他最后一次的机会就真的是,绝非信口开河,可只要是计划,必然要冒险,他必须承认,哪怕凤还朝再怎么算计他,他也不想看着她为自己限于危难。
这个念头什么时候有的他不知道,只是这些时间在侯府里躺着,日夜琢磨,心心念念的却依然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解释而已,没有埋怨,更没有丝毫的憎恶。
虽然做过预想,但凤还朝还是为步晏林的这番话小小惊讶了一把,撸猫的小指指节微动。
“你真愿意娶神仙姐姐?”
“什么姐姐?”步晏林挑了一下眉,心思被稍稍转移,问道,“你见过她,那个被赐婚给我的大家闺秀?”
凤还朝默了默,低下头老老实实说,“虽然是赐婚,可孤也不想找一个,不顺眼的舅母,就去了政御居,观摩观摩那些画像,刚好看到了前几日,给孤指路的周家姐姐的,画像,结果父皇说,那就是给你选的王妃。”
她毫不犹豫扯了凤帝来背锅。
“这个周家小姐叫什么名字,你可听见了?”
看来小丫头算计归算计,还挺顾及自己的,步晏林觉得原本失落的心头略有那么一丝安慰,尤其是在凤还朝笑眯眯给他喂糕点的时候。
“周仪,是个很好看的神仙姐姐!”
凤还朝一副崇拜的不行的架势,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的样子让被宽慰到的步晏林觉得有些邪乎,也来了点了解的兴致。
“年岁呢?”
凤还朝摇摇头。
“哪个府上的?”
凤还朝又摇摇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来,在案几前走了两步,再转过脸,夸张的模仿着凤帝威严的神态,看着步晏林奶生奶气的来了句,“周家那个老顽固的孙女啊。”
说完又学凤后立马咳嗽两声,拿眼神瞟步晏林,一副“你懂的”的样子。
“……”
步晏林眼角狠命抽搐,再也没有心思伤感了。
谁能告诉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仿若智障一样演技拙劣、最后那个眨眼更是好似抽风的小团子,真是他那个多智近妖的小侄女儿?
不过凤还朝要表达的意思他看懂了,周阁老,哪个周阁老?凤朝文官体系等级分明,能被称作阁老的那近乎是朝堂里资历最老的一批文官了,老顽固,难道是滁州大姓的周家?那家的孙女儿……毫无印象。
不过名字倒是听着有些熟悉,应该也是在凤鸣学府女子学院就读。
步晏林想着,顺手就取了案几上的骨扇,打开来扇了扇,缩鼻子塌眼睛的一派猥琐,又是那副不着调的浪荡相,“小侄女儿,来,告诉舅舅,你叫她神仙姐姐,缘由呢?”
凤还朝瞪他半晌,抓着白大宝的爪子玩,不想搭理他。
在步晏林坚持不懈的期待眼神中,她撇撇嘴,才不情不愿的幽幽道,“不这么哄,她还怎么欢欢喜喜,借银子给孤呢。”
待了几盏茶的时间,凤还朝回到清华殿也才算刚过了亥时,正该是都市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而在凤陵,除去少数铺子还点着灯盏,余下人家都是早早落了灯休憩了。
清华殿寝殿里,青桐守在青凤帐榻前,数着铜质漏刻的时辰,眼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戴着银质面具的少年从房梁落下,她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抱过了凤还朝。
人看着还好,没什么异常,就是衣衫沾了些露水,有些湿了。
重新沐浴更衣了一番,青桐就抱着她上了榻,忍不住念叨道,“殿下总爱夜游出宫去瞧那新出的话本子,也不知那话本子里的人是不是成精了,殿下别皱眉头,婢子也是为殿下着想,这是春时,外间露重潮深,再要受了寒苦的还不是殿下自己,殿下也该看重些身子才好,回回说回回忘,殿下……”
“是是是,孤不忘,再不忘了。”凤还朝眯着眼睛赶人,“青桐桐你去睡,孤也要休息了。”
等青桐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寝殿,凤还朝就一个翻身从榻上翻了起来,一袭雪白寝衣,赤着脚在殿里走头了十几圈,又盯着猫屋旁的青莲池子看了许久,还是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不跟步宴林说周仪小姐姐是你考察了半年亲自挑的,让他放心点?]
白大宝跳出了猫屋,在艺术品一样的猫抓板上挠了一会儿,拿眼神来瞟凤还朝。
周仪家里是文臣清流,在朝廷里有没有什么势力,她皇帝爹放心,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周仪本身还喜欢步晏林。
周仪及笄礼时,她暗中带着白大宝去了,那么多人去周家提亲也不肯嫁,就傻等着,要不是她暗中撮合,只怕要熬成老姑娘了。
凤还朝停下脚蹲在了猫抓板跟前,眼神凉凉。
[没用的,娶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一回事,如果知道周仪是我一早就准备塞给他的,他只会更反感,连带着就更不会待见周仪了。]
[那他们两个,不就真成了话本里的“痴男怨女”了?]
白大宝收了磨得干净漂亮的猫爪子,舔了舔,就幸灾乐祸的跳进了凤还朝怀里,很有要看好戏的冲动。
[那你也太小看周仪了。还有,他们之间的事,你不许推波助澜。]
凤还朝一扬手,把白大宝扔进了猫屋里。
上辈子的周仪能在国破家亡之际还保持初心,救那些世族贵女们于危难,有这样的大气度,怎么会是一般的女子。
[孤有计较,就算填补不了步晏林心里的空缺,但周仪嫁过去,绝对会成为他将来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这样,他掌握南齐的可能性也大了许多,而且无论是步晏林还是周仪,他们的心都在凤陵城,或许是爱人,或许是亲人,这都减少了背叛的可能性。]
凤还朝顿了顿。
[就算不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是夫妻的一种。]
白大宝捂着猫脸满目惊悚,他不敢相信,直到此刻,凤还朝依然还在算计,还不止是步晏林,而是连带着周仪。
这夫妻两个遇到这么一个妖孽,也是倒了霉了,说是算计吧,偏偏处处又为他们着想,可要说全是真心那也是在胡诌……人类的世界他不懂。
不过这都跟他无关,他来这个异界大陆,主要目的就是护着凤还朝,只要这女人没啥事,其他人的悲欢离合就都碍不着他。
就是看不了痴男怨女的好戏,有点不开心,多咬两口小鱼干解解闷。
凤还朝坐回了床榻。
跟白大宝胡乱聊了一通,不但没缓解,心情反而更差了,想了想,她抛下白大宝,一个人去了桃夭苑。
美名其曰赏月,荡秋千。
还下了禁足令,无她传召,任何人不许打扰。
废话,当然不许人打扰,否则整个凤宫都要知道这女人是疯子的事实了。
猫屋里,白大宝暗搓搓舔了舔小爪子,走了几步想跟,但实在害怕凤还朝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把他炖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抱着小鱼干直接睡吧,等第二天这女人疯劲过了就好了。
于是他麻溜滚进了猫屋里,拿起爪子盖住脸,以一种十分惬意的方式睡了过去。
桃夭苑门口,匆忙跟来的青桐急的跺脚,但又不敢进去打扰,想起凤还朝对绾衣的特别,就往偏殿去了。
正好绾衣端着外殿浆洗用的物事要去浣衣司,青桐叫住了他,让身边的宫婢接过了他手里的浆洗木盆,“这事让一般宫人去就可以了,你与我来。”
绾衣不明所以,放下东西温顺跟着到了桃夭苑门口。
青桐召了药膳嬷嬷,接过端盘放在他手里,郑重吩咐道,“这是今日的药膳,还有温奶蜜饯,你端进去。”
说完了就看向桃夭苑的桃木门扉,清丽眉目间都是担忧。
青桐暗忖,这种情况之前就有过,她头一回实在担心还闯进去了,看到的殿下浑身是血,还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她想上前去包扎,结果殿下看见她,发了很大的脾气,手里的鞭子都扬起来了,却也没动她,而是熬红着眼告诉她,以后再擅自闯入就把她发落出宫,那个压抑无比的眼神她一生大概也不会忘了。
她无法想象,殿下还这么小,怎么就总想这种自虐的法子来惩罚自己,像是发癔症似的。
甚至后来有一回是生生不吃不喝在里头熬了三个日夜,最后饿晕了,还是凤抱出来的。
偏偏惹殿下发癔症的症结她找不到,今夜又是如此,殿下偏不让告知凤帝凤后,她也是没法子了。
伤谁也不能让殿下伤到自己啊。
绾衣瞧着青桐这焦急模样,目光落在托盘上装着*天咒的雪青瓷盅,不动声色恭敬问道,“姐姐,殿下方才不是下了令,不许人进去么?”
那是别人,对他,或许会不一样。
青桐收了视线望他半晌,最后轻轻一叹,“别多问,你进去罢,放下了东西在一边陪着就好,殿下没赶你,不许出来。”
绾衣垂眸,端着药膳进去了。
青桐就等在苑门口翘首以盼,她绝对想不到,以往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在今夜,会因为一些变数,而朝着她无法预知的情况发展下去。
桃夭苑里春色至浓,桃树风卷花落,残红满院,衬着残月西落入泊的凉白光影,美得惊人。
苑中桃花香气浮动,处处点着宫灯,绾衣一路走过去,最后看到了秋千花架上的凤还朝。
她背对着他,小小软软的一团紧挨着秋千的花绳上,仰着脸一动不动,像是被月宫遗弃的小月兔一般,多愁善感,睹月思乡。
他把东西放在她能够到的石台上,退立一边,垂首等候。
她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自顾自的发着呆,没过一会儿就拿起端盘里的温热药盅一饮而尽,接着就是第二盅,温奶没动,蜜饯没动,木偶般吞汤药。
微弱的灵力一丝丝浸透四肢百骸,日积月累的增长她的神魂体魄,与之而来的是迷幻眩晕感,跟白大宝形容的一样影响很微弱,以她的灵魂强度,稍加抵抗就能避免,但她没有抵抗,而是任由这种眩晕入侵。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刻也过去了……
就在绾衣脚快站麻了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轻灵柔软的声音,像是歌谣,又像是无意识的哼唱,调子奇异而古怪。
“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我唤醒沙漠,处处充满色彩,美丽的地方,一直往前飞,就算有亿万公里,亿吨行李……”
明明是曲调极其欢快的一首歌,偏偏带着哭腔,一向甜糯的嗓子也有些哑哑的,唱到最后没了声。
绾衣恭顺的站在秋千架后,不闻不问,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只是一会儿后他发现低垂视线里忽然多出了水青色裙踞,移动间露出缀着天青色海珠的莲纹小绣鞋。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猝不及防给抱了个满怀,小小的人儿搂他腰搂得死紧,他只能看见到胸口高的漆黑发顶,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发旋儿。
药香气、奶香气混作一团,甜中发涩的稚嫩感,绾衣禁不住呼吸缓了缓。
偏偏怀中的小人儿无意诱他似的,蓦然仰起瓷白的脸,一双不染俗尘的棕黑猫瞳望着他,里头水光清透,懵懵懂懂,荡漾着奶生奶气的无助,幼嫩易折的天真。
好看极了,也脆弱极了。
绾衣眸色深谙,血管里蛰伏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得安息。
怀中的凤还朝无知无觉,漆黑如墨的短发无辜的散落,有几根扎透衣衫,微微的拨弄着他衣衫下的皮肤,令他无处安放的指尖一颤,微微蜷曲,压下眸中翻涌的情绪,“殿下?”
凤还朝晕乎着笑,语气却认认真真,“小哥哥。”喜欢重生之公主过于作请大家收藏:(663d.com)重生之公主过于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