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

    榻上,凤还朝闭着眼等了等,没听见声音,催促道,“绾衣你给孤念呀,就从白日里你,没念完的那里开始。”
    “青桐桐你也去睡吧,等孤睡着了,凤会抱孤回去的。”凤还朝小手一拍身边空余的地方,在柔软床褥上拍出一个小软坑,“绾衣你上来,凑近了念,孤才能听得清楚些。”
    一派江湖汉子的豪气。
    绾衣:“……”
    青桐:“……”
    “婢子还是在这里守着吧。”青桐忧心忡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有一把连人带被子抱起小团子扔回寝殿的冲动,“殿下年纪小,又是女子,暖床童子这些贵族喜欢的把戏,殿下可万万不能学,这不好。”
    “不好?为何呀?”
    凤还朝睁开了眼睛,懵懵懂懂的问,眸子里的天真直击青桐心脏。
    “这……”
    青桐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到底是哪儿不好,绾衣等了很久见她实在说不出口那些腌臜话,心里暗暗叹口气,脸上却带着恭顺的微笑上了榻。
    绾衣半坐着翻开书册,在青桐眼皮子底下,极有分寸的与凤还朝之间隔了段距离。
    青桐见他守礼,也没离开,而是跪坐在内屋门边,点了安神香,静静等候着。
    小少年清和文雅的声色响在耳畔,明明念得是晦涩难懂的文言古字,可从他口中说出来,么总有一种别样的韵律,让人听了还想再听一遍。
    “绾衣。”停下歇口气的功夫,就听见凤还朝问,“你认得的字这样多,是谁教你的啊?”
    绾衣顿了顿,“私塾先生……大部分是小人自己琢磨着认,不懂了再去求先生教。”
    这个“求”字道尽了平民求学的艰难。
    凤还朝撇撇嘴,“你说过你是自愿,跟随东荆世子,来凤陵的,为什么呢,你家乡的人,对你不好么?”
    “小人虽是良家子,但自幼父——”
    [女人,你老爹老妈要给步晏林选媳妇儿啦!]
    房梁上忽落下一道圆滚滚的白影,凤还朝猛地坐起身,惊得绾衣收了声,听见响动的青桐也赶紧走过来,“殿下怎么了?”
    凤还朝按下心思,摇摇头,忍着不耐看了看绾衣,弯起眉眼笑得软糯,“那个甜药很好喝,一碗不够,要再加一碗。”
    这是开始上瘾了?
    绾衣眼里不动声色流露笑意,随即点点头,“谨遵殿下吩咐。”
    “还有,你喜欢识字,那以后孤学字时,你也跟着一起。”凤还朝又说,语速稍微快了些,“不懂的就问顾先生,她脾气好,人也好,会教你的,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孤的人,不用求。”
    顾先生,是凤宫皇族学堂里唯一的女先生,专门教未进学的公主们习字的。以前还有凤延宁和凤延姝,现在就只剩凤还朝一个学生了。
    她一意孤行,随口的允诺,而且把他划定为她的人,所以除了她,不需要再对任何其他人用“求”这个字。
    “遵。”
    绾衣说着,跪伏行礼,再抬头看着小团子在被褥里躺了许久也不见血色的脸,想来手脚也一定冰凉,忽然觉得方才应该靠她近一些的。
    凤还朝说完了却再没多看绾衣一眼,向青桐伸手,“去政御居。”
    政御居,内侍通报后,凤还朝就跳下了歩撵,迈着小步子跑着扑进了凤后怀里,“母后,如如怕!”
    她露出来的小脸正对着凤帝,眼眶红红的,一副哭过的样子,脸上还残余着害怕的神色。
    “如如不怕,母后在呢,父皇也在呢,不怕,不怕。”
    凤后拍着凤还朝的背脊安抚,凤帝被吓到了,赶紧放下手中画像卷轴站了起来,“如如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是不是又有哪个不懂事的奴才惹如如不高兴了?难道是新收的那个?”
    “不是他们,是如如自己。”凤还朝摇着小脑袋,磕磕巴巴道,“做噩梦了。”
    凤帝这才放下心来,“绾绾,那今日你陪如一同休息吧,人明日再选就是了。”
    凤后笑着点头,抱着小团子就要离开。
    “不要。”
    小团子抗议了。
    “那父皇陪你?”凤帝走近,凤后拿眼神瞥他,似是不赞成他这么宠女无度的样子,“陛下还要批奏折,臣妾来吧,如如乖,父皇要忙,母后陪着你好不好?”
    不,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熟的灵魂当然是选择……两个都要,不然她这折腾了大半宿,戏不是白演了么。
    “要母后。”凤还朝哭丧着小脸,一边环着风后脖颈,一边就要伸手去抓凤帝衣袖,“也要父皇,父皇抱抱。”
    她可耻的在装嫩,让房梁上继续舔毛大业的白大宝十分鄙视。
    凤还朝暗暗朝白大宝翻了个白眼。
    面前这两位好歹是她两世的父母,装嫩怎么了,也是因为有他们宠啊。
    “来来来,让父皇抱,这么霸道的性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凤帝哈哈大笑,从凤后手里接过了小团子,顺带接受了凤后温柔表情下的凌厉眼刀。
    有内侍端着侍寝册子进来。
    凤还朝默默翻了个白眼,虽然这年代没有什么翻牌子这一毁三观的行为,但不同份位的妃嫔,每个月侍寝的次数也是有规定的,何况她帅爹勤政,总有十天半个月是批完折子就自己睡了的,剩下的天数也有大半是陪着她的美娘亲。
    真正去后宫的次数掰着指头也能数的清楚,今日正好,赶上文妃侍寝了。
    文妃一早打听清楚,今日凤帝不会忙到太晚,会有时间来自己这里,此刻她正在自己殿里头,沐浴更衣后就手捧诗书,借着灯火光影,摆了个最楚楚动人的姿势,就等着凤帝来呢。
    结果等了半天,等来的确是来传旨的内侍总管,安在来。
    “安公公,陛下他什么时候来?”
    文妃捏着帕子,柔柔的往安在来身后望,空荡荡一片,没人。
    “文妃娘娘,陛下今夜不会来了。”
    安在来不假辞色,恭恭敬敬把旨意念完了。
    虽然说文妃父亲文帧是御史台长官,文妃自己也受宠,可他好歹也是从小陪伴在凤帝身边几十年的家臣,除了凤后、太子和还朝殿下,其余的,他还真就不需要赔笑脸。
    文妃顺服的听完了旨意,依旧柔柔笑着拜了拜身谢过,更是自己亲自送了安在来到殿门口才折身。
    一进寝殿,她脸上的表情就落了下来,一甩手,就给了身边的陪嫁婢女狠狠一巴掌。
    殿内的宫婢纷纷跪下叩头,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求饶话。
    文妃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指甲猛掐进婢女手臂嫩肉里,立即就见了血。
    嗅到了血腥味,文妃冷眼看着,这才落了座,眼里不痛快稍稍退却,但残忍依旧。
    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性命都在父亲手里头捏着,不可能背板自己,所以在这些人面前,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本性,不高兴了弄死几个也是常事,再换新的就行。
    不过居然又是凤还朝!
    好一个能作的小贱种!本来还想着借这次给凤帝吹吹枕头风,探探他的反应,好给父亲回信,竟然就这么半路被截了!
    还有那个大更能作的,韩婵,当年在声名上死死压着自己,引得无数少年折花相送的韩家明珠,后来更是顺顺利利就成了太子妃、再是皇后!
    呵,韩婵压她一头,生了个小贱种也想压她一头,很好,都很好。
    她就不信了,还没自己翻身的时候!!
    -
    这厢,眼看着安在来领旨走了,凤还朝就欢欢喜喜赖在凤帝怀里不动弹,一副打了胜仗的得意模样。
    凤后不忍直视。
    凤帝则是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又接着看这些世家贵女的画像。
    凤还朝假模假样的玩了一会儿凤帝的耳朵,接着就盘了腿头顶着凤帝下巴跟他们一起看画像,看一副就摸着小下巴感叹一下。
    果然,能在一众人里超脱出来,被呈上她帅爹美娘亲的案头的小姐姐,颜值都是绝对的抗打,就没一个不好看的。
    凤帝故意逗她,“有没有如如喜欢的?”
    说得好像她喜欢就让她娶样的,凤还朝很想鄙视一下自家帅爹。
    凤后笑着正翻到一副竹林默读的贵女画像,凤还朝眼尾一扫,上面的女子一袭水湖蓝连襟袄裙、披了云纹褙子,手臂扶着竹子,不经意露出了一截手腕,戴着的只通透的白玉镯子。
    “呀!是仙女姐姐!”
    凤还朝拍手咋呼着就要往画像上扑。
    “仙女姐姐?”凤帝一脸疑惑,凤后则是拿起画像旁的册子看了看,“是安养在家的周阁老的孙女儿,周仪,字芷兰。”
    “周家那个老顽固的孙女儿?”
    “咳咳。”
    凤后拿眼神瞟凤帝,示意他怀里还有个小团子呢,别带歪了。
    凤帝赶紧收声,看了看怀里眨巴着眼睛看自己的闺女,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囧了囧,赶紧正襟危坐,重新端起帝王的架势来。
    周家是老家臣了,虽然这几代有些式微,大多在地方州府任职,但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把周家的女儿嫁给步晏林,还真是合适。
    怪他之前想着安抚步晏林,也给朝堂、天下一个交代,就光考虑那些身份更尊贵的世家女,显出看重与恩赏,现在倒是有了更好的办法了。
    困扰了大半天的难题迎刃而解,凤帝抱着凤还朝一阵稀罕,喜欢的不行。
    “果然是凤神保佑,朕的如如一个人,就能抵半个朝堂了。”
    凤还朝依然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眨巴着眼睛道,“那日如如没看见,仙女姐姐的样子,父皇,仙女姐姐就跟,这画上的人长得,一样好看么?”
    “是呀,如如,让这个仙女姐姐做你舅母好不好?”
    “嗯嗯,仙女姐姐做舅母!”
    凤还朝“咯咯”笑起来,笑声灿烂无邪,指着画像上女子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就把前段时间自己上街遇到那个斗笠女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添油加醋,还着重描绘了一下“烧鹅”的故事,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瘪起嘴,又一副要哭的样子。
    “怎么办呀!”她抓紧了凤帝衣襟领口,“如如还有,三两银子没还,仙女姐姐肯定以为,如如是小骗子了。如如不是小骗子呜呜呜呜……”
    这假哭假的,眼泪一滴没掉,全在眼眶里打着转,红红的,要落不落强忍着不哭的小模样,看着就让人揪心。
    眼角眉梢都是戏啊。
    房梁上的白大宝捂着耳朵,脑阔疼,偏偏有人就吃这一套。
    “好了好了,如如不哭啊,如如是朕的掌上明珠,怎么会是小骗子呢,这样,明日如如就跟着安在来一同去周府见你神仙姐姐,到时候把十两银子还了,不就好了?”
    “真、真的呃?”
    凤还朝仰起小脸,哭腔装久了,还真就有点沙哑,还好死不死的打了个很响的嗝,奶甜奶甜的,她赶紧捂住嘴,钻进凤帝颈窝里,羞窘的不肯露脸了。
    凤帝凤后相视一笑,皆是哭笑不得,对自家这个没心没肺,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女儿更加疼惜与欢喜了。
    凤还朝一边红着老脸,一边却一心二用的想着其他事。
    春猎场上步晏林那一次护驾有功,谁都看得出来其中的分量,当朝国舅,一地王侯,身份足够尊贵,偏偏本身在朝中又没什么势力,嫁一个女儿就能拿捏住他,这是做梦都能笑醒的好事。
    朝堂上那些大佬争论不休,都想把自家女儿、孙女儿嫁给步晏林,要是知道凤帝打算派步晏林回南齐,当巡境使,没个三五年回不来,这女儿嫁过去就跟守活寡没啥区别,还会不会这么前仆后继的趋之若鹜。
    而这么些天过去了,步晏林就是反应再迟钝,也该知道他不可能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轻轻松松回南齐了。
    凤帝不会同意的,所以这个婚他是非结不可。
    她呀,骗了他呢。
    -
    当夜,月色朦胧,树影惨淡,东区侯府院落里,有人秋梦频惊。
    凤还朝从戴着银质面具少年的怀里下来时,步晏林已经在院子里摆好糕点等着了,他玄裳黑袍,衣冠齐整,那柄缀着旧香包的水墨素骨扇就放在案几上,一叠酥蓉莲子糕旁边。
    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
    四周静悄悄的,仆从什么的都遵照吩咐去了外院,耳边只能偶尔听见春虫的低鸣。
    看见她,步晏林跪坐着姿势未变,勾唇轻笑,唇角墨痣飞扬,如弯刃般的凌厉眼眸也透出几分暖意,“青郊待了两日,都没见你来,想着今日你也该到了。”
    他的语气口吻一如往常,伤愈不久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怼。
    凤还朝抱着白大宝大方走过去,落了座,没笑,只是随意的捻起了碟子里的糕点塞进白大宝嘴里,再给自己喂半块,尽量让自己面色看起来毫无愧疚。
    “法刑司的剑鬼,凤没把握能完全避开他,以防万一,只能挑这个时辰来了。”
    只要不着急,她一句话能说的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正常了,只是久了仍然会气喘。
    糕点有些干,步晏林恰好递来一杯温奶,她看了看他,接过来小口的喝着,然后两个人就都沉默着没再说话了。
    像是在酝酿,又像是实在无话可说。
    但来都来了,总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才有意义,干等着不是她的作风。
    等嗓子差不多润好了,凤还朝准备先开口打破这个看起来温馨的局面。
    “小侄女儿,你不信我?”
    却是他先发制人。
    既然她算计好了一切,不可能漏过他这一环,她只是选择了隐瞒,没告诉他。
    他知道她怕什么,却依然不太愿意尝试这种被算计、被舍弃甚至背叛的滋味,她也知道他不想,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下手果决,干净利落。
    这步棋一走出去,他就再也做不了混吃等死的一朝闲散王侯了。
    临下以简,御众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帝王的手段,不如此,他走不了。
    看来这婚旨他是非接不可了。
    步晏林眉峰染上了几许萧瑟,笑容更是微微苦涩,“我还以为有了大祭司这一遭,我们已经是同盟了呢。”
    同盟么。
    凤还朝静静看他。
    是,她不信他,或者说,重生以后她没信过任何一个人。
    她不能保证,如果步晏林知道他自己离开凤陵城,离开齐妃,去往南齐要付出的代价,是背弃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再也没有了后退的余地,他还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成为她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去替凤帝挡那一箭。
    她不敢,也不能。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她没有心软的资格。
    步晏林在她依旧温软却毫不悔改的目光里探寻,许久,才拿起手边凉透的酒一饮而尽,“既然都决定好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是啊,既然什么都想好了,她要维护的人维护了,要阻止的悲剧也成功阻止了,为什么还会冒险出宫再来这里见他呢。喜欢重生之公主过于作请大家收藏:(663d.com)重生之公主过于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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