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疲于奔累,过得很不安稳。
凤还朝在步宴林那里待了几盏茶的时间,回到清华殿也才算刚过了亥时,正该是都市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而在凤陵,除去少数铺子还点着灯盏,余下人家都是早早落了灯休憩了。
清华殿寝殿里,青桐守在青凤帐榻前,数着铜质漏刻的时辰,眼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戴着银质面具的少年从房梁落下,她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抱过了凤还朝。
凤还朝脸色平静,人看着还好,没什么异常,就是衣衫沾了些露水,有些湿了。
青桐给她重新沐浴更衣了一番,抱着她上了榻。
等青桐出了寝殿,凤还朝一袭雪白寝衣,赤着脚在殿里走头了十几圈,又盯着猫屋旁的青莲池子看了许久,还是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不说周仪小姐姐是你考察了半年亲自挑的,让他放心点?]
白大宝跳出了猫屋,在艺术品一样的猫抓板上挠了一会儿,拿眼神来瞟凤还朝。
[周仪家里是文臣清流,在朝廷里有没有什么势力,你皇帝爹放心,而且她还喜欢步晏林,及笄后我们不是都看了戏么,那么多人去她家提亲也不肯嫁,就傻等着,要不是你暗中撮合,只怕要熬成老姑娘了。]
凤还朝停下脚蹲在了猫抓板跟前,眼神凉凉。
[没用的,娶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一回事,如果知道周仪是我一早就准备塞给他的,他只会更反感,连带着就更不会待见周仪了。]
[那他们两个,不就真成了话本里的“痴男怨女”了?]
白大宝收了磨得干净漂亮的猫爪子,舔了舔,就幸灾乐祸的跳进了凤还朝怀里,很有要看好戏的冲动。
[那你也太小看周仪了。还有,他们之间的事,你不许推波助澜。]
凤还朝一扬手,把他丢进了猫屋里。
[能在国破家亡之际还保持初心,救那些世族贵女们于危难,有这样的大气度,周仪怎么会是一般的女子,就算填补不了步晏林心里的空缺,但绝对会成为他将来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这样,他掌握南齐的可能性也大了许多,而且无论是步晏林还是周仪,他们的心都在凤陵城,或许是爱人,或许是亲人,这都减少了背叛的可能性。]
凤还朝顿了顿,[就算不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是夫妻的一种。]
白大宝捂着猫脸满目惊悚,他不敢相信,直到此刻,凤还朝依然还在算计,还不止是步晏林,而是连带着周仪,这夫妻两个。
遇到这么一个妖孽,说是算计吧,偏偏处处又为他们着想,可要说真心为他们好……人类的世界他不懂。
不过这都跟他无关,他来这个异界大陆,主要目的就是护着凤还朝,只要这女人没啥事,其他人的悲欢离合就都碍不着他。
就是看不了痴男怨女的好戏,有点不开心,多咬两口小鱼干解解闷。
凤还朝坐回了床榻。
跟白大宝胡乱聊了一通,不但没缓解,心情反而更差了,想了想,她抛下白大宝,一个人去了桃夭苑。
美名其曰赏月,荡秋千。
还下了禁足令,无她传召,任何人不许打扰。
废话,当然不许人打扰,否则整个凤宫都要知道这女人是疯子的事实了。
猫屋里,白大宝暗搓搓舔了舔小爪子,走了几步想跟,但实在害怕凤还朝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把他炖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抱着小鱼干直接睡吧,等第二天女人疯劲过了就好了。
于是他又收起爪子,麻溜滚进了猫屋里,拿起爪子盖住脸,以一种十分惬意的方式睡了过去。
桃夭苑门口,匆忙跟来的青桐急的跺脚,但又不敢进去打扰,想起凤还朝对绾衣的特别,就往偏殿去了。
正好绾衣端着外殿浆洗用的物事要去浣衣司,青桐叫住了他,让身边的宫婢接过了他手里的浆洗木盆,“这事让一般宫人去就可以了,你与我来。”
绾衣不明所以,放下东西温顺跟着青桐到了桃夭苑门口。
青桐召了药膳嬷嬷,把端盘放在他手里,郑重吩咐道,“这是今日的药膳,还有温奶蜜饯,你端进去。”
说完了就看向桃夭苑的桃木门扉,清丽眉目间都是担忧。
殿下这回不知道又要把自己关多久了。
青桐暗忖,这种情况之前就有过,她头一回实在担心还闯进去了,看到的殿下浑身是血,还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她想上前去包扎,结果殿下看见她,发了很大的脾气,手里的鞭子都扬起来了,却也没动她,而是熬红着眼告诉她,以后再擅自闯入就把她发落出宫,那个压抑着无尽癫狂的认真眼神她一生大概也不会忘了。
她无法想象,殿下还这么小,怎么就总想这种自虐的法子来惩罚自己,像是发癔症似的。
甚至后来有一回是生生不吃不喝在里头熬了三个日夜,最后饿晕了,还是凤抱出来的。
偏偏惹殿下发癔症的症结她找不到,今夜又是如此,殿下不让告知凤帝凤后,她也是没法子了。
绾衣瞧着她这模样,目光落在托盘上装着*天咒的雪青瓷盅,不动声色恭敬问,“姐姐,殿下方才不是下了令,不许人进去么?”
那是别人,对他,或许会不一样。
青桐收了视线望他半晌,最后轻轻一叹,“别多问,你进去罢,放下了东西在一边陪着就好,殿下没赶你,不许出来。”
绾衣垂眸,端着药膳进去了。
青桐就等在苑门口翘首以盼,她绝对想不到,以往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在今夜,会因为一些变数,而朝着她无法预知的情况发展下去。
桃夭苑里春色至浓,桃树风卷花落,残红满院,衬着残月西落入泊的凉白光影,美得惊人。
苑中桃花香气浮动,处处点着宫灯,绾衣一路走过去,最后看到了秋千花架上的凤还朝。
她背对着他,小小软软的一团紧挨着秋千的花绳上,仰着脸一动不动,像是被月宫遗弃的小月兔一般,多愁善感,睹月思乡。
他把东西放在她能够到的石台上,退立一边,垂首等候。
凤还朝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自顾自的发着呆,没过一会儿就拿起端盘里的温热药盅一饮而尽,接着就是第二盅,温奶没动,蜜饯没动,木偶般吞汤药。
微弱的灵力一丝丝浸透四肢百骸,日积月累的增长她的神魂体魄,与之而来的是迷幻眩晕感,跟白大宝形容的一样影响很微弱,以她的灵魂强度,稍加抵抗就能避免,但她没有抵抗,而是任由这种眩晕入侵。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刻也过去了……
就在绾衣脚快站麻了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歌谣,又像是无意识的哼唱,调子奇异而古怪。
“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我唤醒沙漠,处处充满色彩,美丽的地方,一直往前飞,就算有亿万公里,亿吨行李……”
明明是曲调极其欢快的一首歌,偏偏带着哭腔,一向甜糯的嗓子也有些哑哑的,唱到最后没了声。
绾衣恭顺的站在秋千架后,不闻不问,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只是一会儿后他发现低垂视线里忽然多出了水青色裙踞,移动间露出缀着珍珠的莲纹小绣鞋。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猝不及防给抱了个满怀,小小的人儿搂他搂得死紧,他只能看见到胸口高的漆黑发顶,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发旋儿。
药香气、奶香气混作一团,甜中发涩的稚嫩感,绾衣禁不住呼吸缓了缓。
怀中的小人儿仰起瓷白的脸,一双不染俗尘的棕黑猫瞳望着他,里头水光清透,懵懵懂懂,荡漾着奶生奶气的无助,幼嫩易折的天真。
好看极了,也脆弱极了。
绾衣眸色深谙,血管里蛰伏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得安息。
偏怀中人儿无知无觉,漆黑如墨的短发无辜的散落,有几根扎透衣衫,微微的拨弄着他衣衫下的皮肤,令他无处安放的指尖一颤,微微蜷曲,压下眸中翻涌的情绪,“殿下?”
凤还朝傻乐,认认真真瞅着喊他,“小哥哥。”
因着药力作用,她现在的记忆有些紊乱,一刹回到了前世,她十四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凤朝已经岌岌可危,也看不到身边这些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面孔之下的狰狞本性。
而那个时候的绾衣早从北苑脱身,以蓝荆商会分派在凤陵的分会会长之名,在韩国公府做客卿,就是不暴露真正身份,只凭自己能力,几年时间在青凤大陆公子排行榜上也闯出了一席之地。
不过那时候她喜欢钻研国史,基本就住凤鸣学府夫子院了,所以一向只听其名不见其人。
有一回凤延姝拉着她去韩国公府见韩非,一进门人就没了影,她无聊闲逛进了一座没上锁的院落。
她见到了樱树下跪坐着的绾衣,自己与自己对弈,蓝锦白袍,气质出众,只是长了张实在善良的娃娃脸。
她出于好奇,就走了过去。
记忆里的脸与眼前的人慢慢重合,凤还朝痴痴笑了起来,“你一个人下棋,分得了输赢么?”
她的眼睛轻弯,再没有了之前的戏谑捉弄,而是醉了酒似的懵懂天真,灿烂无邪。
“殿下……”她怎知……
正惊异,衣衫领口就被抓住了,凤还朝扯了他脸皮往两边拉扯,凶巴巴的吼他,“哼,还说等天下大定,你我知己,一同笑傲江湖呢,骗子!”
前言不搭后语,可她神情透出与年岁不符的缅怀与伤感,分明是在追忆的模样,想起天咒的效用,绾衣望了一会儿,有心追问,又想到那个银面暗卫便暂时歇了心思。
他轻轻地回抱住了凤还朝,声色清朗,不辨情绪的哄她,“小人的错,小人不该欺骗殿下,小人向点下保证,今后再不会了。”
“那你对天发誓,像这样。”
凤还朝踮起脚凑近他的脸,向他比划了两根软白的嫩手指,眼睛里头亮亮的,像雾夜里掩不住的璀璨星光一样。
“小人发誓。”
绾衣学她的手势,比了个僵硬的二,凤还朝摇头,握着他的手给他掰正了,“这样才对,以后你要一直,陪在孤身边不能离开,谁来也不能,你不许让孤找不到你,听见没?”
“小人……”
“说‘遵’。”
“……”
“你不说我就揍你了喔。”
她挥了挥白嫩嫩的小拳头,又蛮横拽着绾衣衣领往下扯了扯,两人鼻尖都快贴一块儿去了。
绾衣淡着表情,鼻息被密密麻麻的奶药香气包围,密不透风,呼吸尽量放轻依然逃不开,他怀疑他要再迟疑一会儿,就能窒息在这其中。
“遵。”
哄都哄了,也不差这一声。
听到绾衣答应,凤还朝就咯咯的笑了起来,踮着脚尖,嘴唇在他眼皮上碰了碰,“盖章了,你跑不了了。”
说完然后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绾衣愣在那里,垂眸望着埋在胸口的小脑袋半晌,等眼皮上温热的触感退却变冷,才面无表情的抱起了凤还朝,轻轻松松,半点不吃力,与他那副瘦弱的外表极不相称。
快到桃夭苑门口时,他缓了一下步子,咬了咬唇内侧,血腥气里面色苍白一片,他踉踉跄跄往外走。
还差几步路到苑门的时候,一早等着的青桐眼尖的奔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睡得香甜的凤还朝,眼角余光看见绾衣缩回袖子的手都在颤抖。
气力不支,脸色也不大好,心中不禁有了些许赞赏,也对这个半路得了殿下恩宠的小内侍有了几分认同。
又见绾衣衣衫完整,可见殿下确实要另眼相待他几分,都没舍得苛责,顿时觉得找到了治愈自家小殿下癔症发作的法宝。
心中一大郁结疏散,走之前,青桐难得的朝绾衣露出一个笑脸,如同万年僵尸将要吃人的死亡微笑。
绾衣也喘息着恭顺回之一笑,不着痕迹的把眼中阴冷藏匿。
回去偏殿路上,绾衣一直在想凤还朝身上的不对劲,直到蓝衣侍者来到,告诉他一则消息。
“确如世子所料,韩非对凤朝凤氏早有不满,属下已经按照世子所言约见韩非,就定在明日巳时,椿象街的文砚斋。”喜欢重生之公主过于作请大家收藏:(663d.com)重生之公主过于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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