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草除根

    安庆街连接南华、韦曲、湘阳、凤亭、乌雀五条街道, 道路宽阔, 四通八达, 横贯东西,乃盛京主街之一, 可以说身在此街, 无处不可去, 然而他们偏偏在此处右拐, 右拐之后出现一条胡同, 看似宽敞绵延弯绕众多,易于摆脱身后追兵, 实则是条没有出口的胡同、进去就出不来的死街。
    进入此处, 就只能等着被人瓮中捉鳖。
    但是他们偏偏选在此处, 无疆知道不为别的, 就为这里隐藏着地下城的入口。
    地下城是盛京的一处黑市,三教九流汇聚,不受朝廷管辖, 形成自己的一股势力, 若让他们逃到此处, 就会变得十分棘手, 极有可能逃脱。
    她必须在他们进去之前截住。
    无疆在屋顶之上飞掠, 脑中浮现出此处胡同地形,在看似都相同的屋檐上极速起落, 转眼间就赶到了他们的前头。
    纵身一跃, 落到他们的面前。
    那些黑衣人眼见着就要到地下城的入口, 突见一个脸上扣着一枚银色面具的人从天而降,拦住他们的去路。
    他们脸上无端冒出一丝冷汗——这个人,好可怕,他们留下四名同伴去拖住她,没想到被她数招之内反杀,然后一路紧追,一路斩杀他们回头阻拦的同伴,此刻更是比他们早了一步,挡住地下城的路口。
    “不愧是第一公子,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可怜了皇子年幼无辜。”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冷冷出声。
    无疆瞥了那人一眼,脸上刀疤纵横,可见也是刀山剑海中滚出来的。他身为皇家的死侍,本就知道帝王家的孩子没有无辜一说,如今冷言相激,无非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挣扎发泄而已,无疆提剑上前,道:“ 成王败寇。”
    剑光扫过黑夜,劈开一处黑暗的角落,惨叫声还未出口,就有两人横街而卧。
    为首的那人终于见识到了她的身手,狠戾迅即,干净利落,身法甚至夹杂着一丝飘逸,她几个辗转腾挪,快成一道残影,瞬间近了两名同伴的身,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剑光一闪,就没了声息。
    两人横街而卧,一人眉心一点红,另一人颈间一条线,连血都来不及流出。
    眨眼间,她又提剑而来。
    他额角冒出冷汗,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必死无疑,当下探手往腰间一抹,扔出一个东西,那东西当空炸开,整个巷子瞬间烟雾弥漫。
    无疆立刻周身暗器齐发,不让人趁机从她身边绕过进入地下城,她冲进烟雾,迅速从胡同中绕出,正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袂消失在一处宅院里。
    宅院正门的牌匾上写着两字——言府。
    无疆翻身跃入墙内,院落安静漆黑,似乎无一丝异样,突然身旁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一声烛台碰撞之声,无疆眼中警惕之色一闪,转身掠去。
    她刚落到门口,正欲进去,谁料就在这时房门突然炸开,迎面一阵气流袭来卷着粉末,无疆忽觉眼睛一痛,瞬间睁不开。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身后一阵掌风袭来,无疆回首就是一剑,化解袭击却也被迫退身进入房内。
    原本空荡的房间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人影,一身黑衣,手中刀剑寒光凛冽。他们深知正面迎敌必会一败涂地,就故意引她进入宅院,瓮中捉鳖。
    黑衣见识了无疆如若无人之境的剑术,即使此刻她眼睛失明也不打算近身搏击,他们立在四周准备偷袭。
    无疆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气息,知道自己被包围,她此时无法睁开眼睛,只能靠耳朵听音辨位。忽然,四面八方有暗器声袭来,她正欲根据声音防御,也就在这时四周倏然响起桌椅的敲击声,嘈杂凌乱,干扰了她的判断。
    黑衣看到她舞到一半的剑忽然顿了一下,心中一喜,但还没喜悦还未爬到眉梢,突见她剑锋一扫,划出一个圆将近身的暗器全都无差别挡了回去,于此同时她左手往腰间一探又抽出一把软剑,两手同时挥舞,编织出一套阴阳八卦之阵,周而复始变化无穷,织出一张广阔绵密的网,像一层没有漏洞的防护罩一样将所有的暗器抵挡在外。
    黑衣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一时之间有些有些错愕,但他们马上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为首的黑衣掌心往上一抬,制造噪音的黑衣立刻飞身而去,想要趁着无疆还在抵挡暗器之际偷袭。就在他们的刀要刺破她的剑阵之时,他们忽觉一股强力压顶,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剑阵骤然炸开,强劲无匹的内力裹挟着暗器扑面而来。内力瞬间震碎他们的五脏六腑,反扑的暗器钉入他们的脑心,割裂他们的喉管,刹那间鲜血自他们的口喉之中喷涌而出,溅了无疆一身。她银色的面具立刻变得血红,眼皮也被喷洒得鲜血染得滚烫,她浑似不在意般,擦也不擦,身影和剑光同时一闪,又在两条修长的颈间划出两根红线,堪称行云流水。
    十一个黑衣人至此只剩下首领一个。
    他很机敏地收敛了声息,躲在角落,整个府邸重归平静。
    然而他们毕竟闹出了动静,惊动了楼中人。
    他们听到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里走来。那脚步声小小的,轻轻的,像是来自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正是言萝。
    她本在睡梦之中,忽然被楼下一阵撞击声吵醒,想仔细再听听却又没了声息。她住在二楼,陈伯住在一楼,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她在想会不会是陈伯晚上起来喝水或者干什么被桌椅绊倒了,这偌大的院子就住着他们两个人,万一陈伯有个什么事,也没旁人能知道。她这么想着,忽然有些担心,立刻起身披了件衣服下楼。
    她来到楼下,看到陈伯的屋子关着门正想走过去看看,可忽然发现身侧的那间屋子门没了,年少的人总有那么一股无知的勇气傍身,没做多想就走过去查看,她走到门前往里看了那么一眼,全身血液瞬间凝结。
    她看到满地的尸身,看到房子中间站着一个人,带着狰狞的红色面具,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身体往后一倾,陡然见到一个黑衣倒挂头顶,刀疤纵横面目狰狞,一时间四目相对。
    “啊——”言萝再也坚持不住,失声尖叫,这一声尖叫扰乱了黑衣的气息,露出破绽,无疆剑尖一抖,寒芒毕现,朝黑衣方向刺去。
    这一剑携带着极强的内力,速度非常之快,那黑衣眼见躲无可躲,突然双手一伸,将言萝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剑马上就要刺穿言萝,无疆偏偏在这时睁开了眼,恢复了视觉。她看到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女,睁着一双天真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年轻生动,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但是她眼中映着一柄寒剑,马上就要结束她的生命。
    那剑来到了言萝的胸前,眼见着下一秒就要血溅,可那剑就在那瞬间生生顿住了,无疆忽得眉间一皱,嘴角紧抿,面具之后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来。
    她欲将涌到喉间的血吞回去,可眼前之人没给她这个机会,一掌从言萝背后探出,直接将她那口血打喷了出来。
    黑衣首领借着那掌退到院中,手中还挟持着言萝,他的眼中是有一丝震惊的。他将言萝拉到面前,也只是无奈之举,那剑内力强盛,纵有人挡在身前,也是极有可能穿透那人身体进而刺伤甚至杀了他。他本已做好了不死就伤的准备,万万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收手了,那剑气势汹涌内力强劲,中途骤然收手必内力反噬自伤静脉,在这危急关头她竟然拼着自己受伤甚至露出破绽也不肯下手?当杀手的都早已自断七情六欲,怎会如此妇人之仁,还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旁人。
    苏冕竟然会有这样的手下,分明刚才还说着成王败寇。
    他的心头有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窃喜,也许有了这样一个人质他还有机会逃脱,可就在这时,旁侧一个老人忽然爆喝一声:“放开我家小姐!”拿着一把扫帚冲了过来。
    黑衣没想到此刻平衡被打破,那老头满头白发手上尽是褶皱,那一扫帚是伤不了他的,但会干扰他的视线和身手,眼见着他不管不顾地扑来,黑衣内心焦灼,最后无法只得分心一刀扫向老头,就在这时他只觉喉间一凉,向后倒去。
    “陈伯!”言萝挣脱开黑衣,跑向老头,他躺倒在地,身前全是血,黑衣一刀割裂了他的腹部。他年纪大了睡眠浅,起夜频繁,今晚起夜之时突然发现有人闯入宅院,这院子里就他和言萝两个人,他心想若是偷盗,东西盗走就算了,没想到片刻之后起了刀剑之声,他吓得跌坐在地,没敢再动,也没再往门外看,心想着他们赶快打完赶快走。后来打斗声消失了,就在他以为人已经走了之时,骤然响起一声尖叫,他心中一颤敢忙爬起来往外看,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咿呀”。
    他当即拿起身边的扫帚,冲了出去。
    他的小姐出生丧父丧母,九岁又去了阿爷,如今跟着他这个糟老头子相依为命。他七岁入了言家,看着言家兴盛又凋敝,如今就只剩这么一点血脉,若是小姐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他下去要怎么见老爷啊。
    “小……小姐,你没事老……老奴就放心了……”
    “陈伯!”言萝眼中满是泪水,抓着那双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不肯撒手。
    无疆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去,走到一间房边,打开门,里面跌出一个身穿锦衣的小童,唇红齿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慌不安地看着她。她抬起剑,就在剑要刺中他之时,他突然开口轻轻叫了声“姐姐。”
    乖巧又柔软。
    无疆一顿,恍然间想起许多事情,剑似乎再也刺不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射中了苏柘的胸口,那双纯真无辜盛满了星星的眼睛陡然睁大,然后瞬间黯淡了下去。
    无疆回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墙头,第二箭瞄准言萝射了出去。
    无疆暗器出手,在言萝身前将它打飞了出去,箭射入旁边的古树,箭头全部没入其中。
    “住手。”无疆对着墙头冷冷道。
    那人没再出手,却也没有离开,持着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自己会向公子交代。”无疆道。
    那人听到这句话后消失在言府墙头。
    此人正是苏冕的影卫,他们遍布在盛京的角落,刺探消息,传递情报,清理残局,无疆在街道上杀的人已经被他们收拾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此处待会儿也会有人来清理。
    无疆走到言萝的面前,道:“回房间,天亮之前不要出来。”
    言萝抬起满是泪痕的眼睛,道:“他们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你们要无缘无故闯入我的家中,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无疆看着遍地的尸身,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他们这些人其实是没有恩怨的,死侍护主,老奴救主,而她……也不过是因为因为主上的一道命令罢了。
    满地尸身,不过是各为其主。
    她看着那个死去之时睁大眼睛惊恐中带着疑惑的小皇子,看着言萝怀中干瘪枯瘦仍握着扫帚的老头,忽然想到了她很小的时候,那个在纷飞战火中将她救下的老爷爷,最后为了护她被人一剑封喉。她其实已经很少想到他了,不知道是时间太久她渐渐忘了,还是她不愿意想,只要一想就觉得愧疚。
    无疆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绳结,放到她手里,道:“你把它挂到床头,来人就不会为难你。”
    说完消失在了盛京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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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掐指一算,距离小溪流出现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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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